简玟诧异道:“凌安结过婚?”
“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吧,那个年代人结婚都早。”
凌博彬的奶奶住在一个安逸僻静的小区内,小区里树木花草繁茂,当初能住进来的都是干部家属,如今多是老人在此颐养天年。
凌奶奶住在小区深处,虽然年事已高,但她坚持独居,并且把房子打理得井井有条。
能看得出来凌博彬经常来探望他的奶奶,他刚推开院门,奶奶就在里面喊道:“系唔系博彬啊?”
“嫲嫲,系我啊。”
凌奶奶从里屋走出来,看见简玟后先是愣了下,然后便喜上眉梢来,没说两句话又摸索着回了屋,再出来的时候拿了一个大红包,非要塞给简玟,简玟赶忙解释她是凌博彬的同事。
凌奶奶的表情肉眼可见的遗憾,握着简玟的手就一个劲地夸凌博彬,简玟满脸求救地看向凌博彬,凌博彬只有把她从奶奶手中解救出来,带着她上了阁楼寻找爷爷留下的旧物。
简玟在凌奶奶家待了一个多小时,凌奶奶给她泡茶的时候,才同他们说,凌家祖上是做茶叶生意的。早在日军侵华以前,凌家利用本土茶商的优势,收购毛茶再加工卖去各地,以价格低的优势竞争掉了一大批洋商,是当时名副其实的大茶商。
凌安便是当时凌家正房所生的长女,也是凌家唯一嫡出的子女,只可惜母亲在她儿时因病离世,父亲后来又娶了几房姨太太,对她便疏于管教,因此她从小性格乖张,我行我素。
家里几房姨太太整日争吵算计不断,于是她13岁便从父亲手中接过管家权,开始学习打理家事,也逐渐养成了雷厉风行的做派。
再之后她毅然离家,读女子学校、剪短发、经商,这些男人干的事情她向来不甘示弱,后来她加入了左翼文化运动,参与到推动群众抗日救亡。
她绝非满足于相夫教子,而是毅然决然迈入男性主宰的公共领域,那时的凌安不畏眼光,不惧世俗。
她同父亲之间产生了巨大的思想分歧,她主张男女平等,独立人格等新的观念,对于他父亲三妻四妾,骄奢婬逸的生活嗤之以鼻,她父亲同样看不惯她抛头露面,穿裤装喝洋酒,到了婚嫁年龄拒绝家里安排,却又突然嫁给一个和德法领事馆来往密切,专和外国人做生意的劣绅。
只不过这场婚姻连一年都没到,随着安华宾馆被日军轰炸,凌安也同她毕生经营的事业一同葬生在这场灾难之中。
凌安的死让她的父亲痛苦悔恨不已。
后来随着买办阶层掌握得天独厚的优势,催生了一大批茶业大亨,垄断了整个茶叶市场,凌家的生意也遭遇了官僚买办阶层的重创,逐渐没落。
凌奶奶叹道,凌博彬的爷爷从前常说,凌家当初这个长女走得太早,二十出头就没了,要是她能活得久些说不定会有一番建树,能帮凌家度过那个难关,后来也不至于人丁凋零。
离开凌奶奶家前,简玟最后看了眼族谱上“凌安”名字旁边的那个人,徐璟润。
凌安父亲对女儿最后的宽容大概就是同意让族谱上留下那个他并不认可的劣绅女婿。
凌安的一生是短暂而精彩的,她一直义无反顾地投身于自己认为对的事情上,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再回到家中时,简玟对着早上整理出来的那堆东西逐渐有了点头绪。
蒋裔在傍晚前回来了,简玟不喜欢晚上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他便尽量当天去当天回。
简玟还是坐在落地窗边保持着昨天那个姿势,聚精会神地皱着眉,似乎陷入了什么想不通的问题里,甚至蒋裔进门的动静都没有将她从思绪中拉回来。
他瞧了她几眼,见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几步走到她面前,身骨挺括的影子压了下来时,简玟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啊,你回来了?”
蒋裔目似朗星地注视着她:“看来又遇到难题了。”
简玟眼神发直,冷不丁地说:“陈少昭。”
蒋裔神情怔住,周围流动的空气也跟着凝结,他平静墨黑的瞳仁里掀起巨浪,千秋几世,早已凝结成霜,却因为这三个字撬开裂缝。
随即简玟接道:“你知道这个人吧?”
他怔愣的瞳孔渐渐回神,直起背转过身。
简玟舒展了一下胳膊,自顾自说道:“有次在我们酒店举办高峰论坛,你不是还作为特邀领导发言的吗?那次在休息室你们闲聊时有个领导提到过陈少昭这人,你还记得吗?”
“我今天居然在公司的存档文献中看到了这个名字。”
蒋裔回身掠她一眼,眸里沉着不明的光:“你们公司还留存那么久远的资料?”
“当然没有原件了,是一些老报纸和老档案的图片。本来我还没太在意,下午跟凌博彬去了趟他奶奶家,回来后我又把所有资料过了一遍,我发现了一件细思极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