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也很难过,母后明明对弟弟掏心掏肺的,只是因为爱子的方式出了问题,才致使弟弟积攒了那么多的怨气。
华阳抱住母后的胳膊,靠着她的肩膀,轻声道:“娘,我知道您一直把我当小孩子,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政事我确实不懂,可家事我有自己的体会。为什么我跟弟弟都更亲近父皇,不是因为父皇做的比您好,而是他肯纵容我们,小孩子最好哄了,当然都喜欢父皇那样的慈爱家长。”
戚太后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亭子对面。
女儿的声音继续传入她耳中:“可能我是女儿,您对我没有太高的期许,管我没那么严,我自然也没有那么抗拒您。弟弟呢,他就像小时候的驸马,我每次看驸马对陈阁老冷言冷语,对婆母有说有笑的,还曾一路将婆母背回院子,我就想到咱们一家四口。”
“娘,女儿大了,能理解您的含辛茹苦,能理解您是希望弟弟长成一代明君。以前弟弟小,性子未定,您确实该严格,您的心血也没有白费,看看弟弟现在做得多好,自己早起晚睡地用功,也主动跟着阁老们学习处理朝务,他有勇气推行新政,召见那些藩王们时也毫不怯弱,沉稳有度。”
“娘,这些都是您的功劳,您是聪明人,可有些事旁观者清,女儿真心觉得,弟弟越来越大了,您也该慢慢地放手了,您再那么严厉地插手弟弟的一举一动,他会累,会烦躁,会越来越抗拒您。娘,难道您真想你们母子之间越来越难以交心,最后只剩下表面上的孝道吗?”
都是她的家人,华阳不希望看到母后与弟弟变成上辈子那样。
华阳记得,她去找弟弟替陈家求情时,弟弟不肯见她,华阳无奈,只好去求母后,可那时的母后,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充满了对此事的无奈。母后没有多说,母后身边的宫人流着泪告诉她,说母后早就去见过弟弟了,被弟弟语气冰冷地告诫后宫不得干政。
语气冰冷,该有多冰冷?
那时候华阳想不出来,也没有心思想为何母后与弟弟变成了这样,可随着这辈子的时间越来越接近她重生的那个时候,华阳曾经的所有不解,也都得到了答案。
公爹的第七罪,是欺君犯上。
但这条罪名其实不能完全算在公爹的头上。
起因便在上辈子的这个五月,端午过后不久,有一天弟弟在西园设宴,并不是什么正经宴席,就是他心血来潮叫宫人将他的午宴摆在了那边,一顿饭罢了,母后也没有管他。
就在那顿宴席上,弟弟贪杯喝醉了,他叫来两个教坊司的歌姬,要她们唱民间乐坊时兴的新曲给他听。可是母后早给教坊司定了规矩,不许她们用靡靡之音诱导弟弟,偏偏民间的新曲都偏媚俗,两个歌姬都不敢唱,弟弟便生气了,取剑要杀了两人,被曹礼等人拦下才作罢,然死罪可免,弟弟仍然削了两个歌姬的头发。
其实这样的事,民间纨绔可能都做过,甚至更恶劣的行迹都有。
但一心要弟弟成为明君、自幼对弟弟严加管教的母后,绝对不能容忍。
消息传到母后耳中,母后勃然大怒,叫来弟弟罚跪,且要公爹为弟弟拟写罪己诏,命令弟弟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宣读自己的过错,还要通晓天下官员。
盛夏时节,当时的华阳在长公主府悠哉避暑,等她得到消息时,弟弟早在朝会上当众认错了。
华阳急急地进宫。
以前弟弟有什么烦心事,都会跟她抱怨两句,那一次,弟弟闭口不提,她想问,弟弟拂袖而去。
母后则认为弟弟咎由自取,必须用这种方式让他知晓利害,以后弟弟才不会再做那等昏君之举。
母后一直都擅长讲大道理,华阳无法反驳,而且没过多久弟弟又恢复了从前的开朗,华阳便没有多想。
现在华阳才明白,弟弟当时就恨上母后与公爹了。
他是儿子,他永远都不可能责罚母后,他只能将所有怨气都发泄在一直都配合母后严厉待他的公爹头上。
欺君犯上,欺是指欺骗蒙蔽,犯上是指严重冒犯了皇上。
首辅张磐等人没有提到罪己诏事件,他们罗列了公爹对弟弟瞒下的很多地方官的折子,他们诟病公爹教导弟弟读书时经常为一些没必要的小事高声呵斥弟弟。
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条罪真正的罪因,便是那道公爹亲手拟写并监督弟弟在朝会上宣布的罪己诏。
这次华阳进宫,就是想看看弟弟还会不会喝酒,会不会逼着教坊司的歌姬唱曲,万一再度发生,她会拦住母后。
可早过了上辈子此事发生的时间,弟弟也没有想听曲的意思,他最喜欢的消遣方式竟成了打麻雀。
华阳相信弟弟已经变了,不会再犯那样的过错。
但人总有烦闷烦躁的时候,总有会冲动犯错的时候,华阳希望母后能变一变,明明有更好的劝说方式,不要再那么严厉了,不要再伤弟弟的心,也不要让弟弟彻底将母后视为太后,一个他必须孝顺却不想孝顺的摆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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