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清芷一条腿搭在臂弯里,双手贴着雾蒙蒙的镜子,暗红的裙子好似玫瑰,裙子上还是温慧宁的眼泪。她看到那一团泪水晕开的痕迹,冷不丁又想起温慧宁暗自垂泪的眼睛,但陈修泽一推,将她的杂念推出脑海。
“不专心,”陈修泽说,“我要生气了。”
方清芷仍旧抵抗:“你若是真生气,现在就不会讲给我听了。”
她的手指贴在起了薄薄雾气、渐渐模糊的镜子上,她看不到,但能感受到对方手指贴在玫瑰中间的小颈口上,陈修泽仍旧在夸奖:“方小姐真聪慧,果然对我知根知底。”
很平常的一个成语,从他口中此刻讲出,却多了好多不明的意味,就好似如今被雾气盖了一层的光洁镜子,一切都不清白了。
方清芷强撑着最后一点尊严,说:“我不知你根底。”
“我见老师给方小姐评语上写,成绩优秀,具备探究精神,”陈修泽柔声,“那就请方小姐亲自来量一量。”
方清芷一直在看着镜子,她背对着陈修泽,能瞧见里面好似不属于自己的一张脸,她从不知原来在这种时刻会是这样的模样,看着果然好似拥着满怀桃花坠入爱河。原来不止能跌跌撞撞出泉,原来她也会不自觉地落泪,跌跌撞撞出一颗接一颗,原来她的声音和频率果真也是被对方牢牢把握,一手掌控。方清芷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地离开躯壳了,她伸手去抓,握不住,留不下,它们轻飘飘地飞向陈修泽,好似他手中有着能牵绊住她的线,千丝万缕的细线将他们牢牢地编织在一起,好似一张巨大的、无法挣脱的网。
方清芷闭上眼睛。
她不知陈修泽如何处理弟弟妹妹之间的事情,陈修泽的观念和她有着些许不同,而他们目前都无法赞同彼此的观点。如今的方清芷也无心再去思考这些差异,她早晨吃的东西不多,现今也全喷完了。那个坏掉的拉链最终以凄惨的方式结束了上身不到一天的短暂一生,而暴力撤掉拉链的凶手没有丝毫愧疚,拿了新的裙子给她更换。
方清芷说:“镜子。”
陈修泽挽起衣袖:“我去擦。”
他回头,看方清芷笑:“原来你这样想我,不枉我将积攒的都给你,这是否可以算投桃报李?”
方清芷脸埋枕头,因为克制,一张皎白脸颊是压不住的血色:“不是。”
陈修泽不为难她,方才他心中藏着事情,再加的确思念,无论下手还是下根都较狠,真是往死里搞。外面仍旧静悄悄,听不出声音,陈修泽不知弟弟妹妹如今在做什么,也暂且不愿去想,挽起衣袖,去擦玻璃上如烟花般的痕。这种事情必然不能假手于人,陈修泽年少时做惯了家务,擦镜子擦玻璃同样小事一桩,他细细擦干,站在镜子前,透过如今光新洁净的镜面,好似仍能想到方才将她双腿抱在臂弯、对着镜子照的模样。他也的确头次看她看得如此清晰,清晰到陈修泽在镜前看了许久,伸手触了触被两茱萸擦过的镜子,才拿起抹布,仔细将其他被溅过的地方擦得干干净净。事实上,此刻的陈修泽也需要这样做些事情,来思考如何处理陈启光和温慧宁。
他的思想的确不算传统,什么多子多福,一定要一个接一个的生孩子,陈修泽并不在意,他已经照顾了两个弟弟两个妹妹,他有无孩子也并非那么重要。倘若方清芷真的不愿意有孩子,那就从弟弟妹妹处过继一个,也一样。
但陈启光和温慧宁又是两件事。
方才陈启光坦白,他早就对温慧宁有不轨之心,若真要追究,往前数十年,那时他们二人还在读高中,一家人避难时,他就已经不再将慧宁视作亲妹妹。
至于两人何时开始这种关系……
陈启光冷静地说,是两月前,他喝多了酒。
陈修泽打了他两巴掌。
启光是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慧宁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即使抛去血缘一层,陈修泽仍觉对慧宁愧疚。
「启光,第一个巴掌,是作为你的兄长打你,打你酒后乱,性,欺侮妹妹。」
「第二个巴掌,是我作为慧宁的哥哥打你,打你罔顾人伦,诱妹犯错。」
陈修泽闭上眼睛,听见敲门声。
他走出去,示意方清芷继续休息。
是阿贤。
该去接陈至珍了。
陈修泽让方清芷先睡一会儿,他去接妹妹回家。
方清芷都不知他哪里来得这样好精力,她两条腿还痛呢,对方两条胳膊举她那样久,如今还能打理残局、若无其事地去接妹妹。她闭上眼睛,休息了一阵,却怎样都睡不着。
方清芷并非爱情至上的人。
她在意的,只是陈修泽干涉弟弟妹妹的生活。她隐约察觉到这样不对,就像陈修泽会安排她的一切……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立的生活,他不可以这样强行干扰。
更何况,陈启光和温慧宁并没有血缘关系。
大家也都知道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