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兄弟姐妹里年龄最小的那个,小时候也一同苦过,其他哥哥姐姐大多懂些事情,不会再叫嚷着要好吃的。陈永诚不行,他不懂事,和隔壁孩子为了一根鸡爪打起架,被揍青了眼睛。
那天是陈修泽背着他回家,大哥肩膀还有些瘦弱,他趴在上面,感受到大哥瘦瘦的骨头。陈修泽腿有残缺,走路来也微微跛足,一脚深,一脚浅,肩胛骨硌得陈永诚难受。
陈修泽问他为什么打架,陈永诚哭喊起来,说想吃肉,好久没有吃过肉了。
陈修泽沉默半晌,摸遍口袋,最后用身上仅有的零钱买了四根鸡爪,给弟弟妹妹每人一根,他自己只看着他们吃。
“以后都能吃肉,”陈修泽说,“大哥不会让你们挨饿。”
从那之后,陈永诚就看着大哥辞去了原本的工作,陈修泽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鼻青脸肿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多。
但他的确经常给弟弟妹妹们买肉吃,带着辍学的陈启光去见曾经的老师,恳求老师再给启光一个机会;重新送温慧宁去教会女中里读书……
陈永诚苦了没几年,便渐渐地开始了好光景。
他也是这些孩子里性格最跳脱、活跃的那一个。
陈永诚又说:“大嫂,大哥过年有没有给你多包些钱?”
方清芷说:“我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也是,”陈永诚说,“他好不容易才——”
话没说完,他听得陈修泽叫他名字,不疾不徐:“小五,过来。”
陈永诚天不怕地不怕,在家里最怕这个哥哥,闻言,立刻竖起一身汗毛,道别也不讲,匆匆抬腿:“我来了!”
陈修泽在往小碟中装冬瓜糖和开心果,问:“你同清芷提过启光的手指?”
陈永诚小心翼翼,尝试撇清关系:“没有,是大嫂自己看到了以前的照片,问我,二哥手指怎么缺了一块儿。”
陈修泽装满了糖果,侧脸瞥他:“你怎么讲?”
陈永诚说:“我说我年龄小,不知道啊。”
陈修泽说:“你知我不喜欢听你们撒谎。”
陈永诚一个哆嗦,立正,又小声:“其实,我只说,让她自己猜。”
陈修泽低头,往另一个碟子中开始倒杏仁酥:“今天是个好日子,我不想你破坏心情,明天开始,你抄十份金刚经,抄不完不许出门。”
陈永诚松了口气:“谢谢大哥。”
他转身要走,又听陈修泽说:“以后不许再提启光手指的事情,知道吗?”
陈永诚一口答应:“一定。”
“以后也少同清芷提之前的事,别吓到她,”陈修泽说,“你还同她说了什么?”
陈永诚自觉没说过什么,只提了一句黄老板……不过那人无关紧要,死都死了,想来无大碍。
他说:“没有。”
陈修泽点头:“好,你先出去吧。”
陈永诚如蒙大赦,喜出望外地往外走。方清芷站在桌子前,一只手虚虚托在空中,另一只手捏着蛋黄酥,正慢慢地吃那上面的甜点。
她脖颈修长,手指纤细,雪肤红唇,仅仅是吃饼点,就宛若一幅画。陈永诚呆呆瞧了一阵,心想不愧是大哥一眼就看上的人。
她本人实在貌美,远比一年前陈永诚从陈修泽那边看到的照片还要美。
然,对于美人而讲,皮囊已经不那么重要。
方清芷吃完一整颗蛋黄酥,洗干净双手,准备吃年夜饭。
本该佳节良夕,假使没有听陈永诚提到黄老板一事,今晚的方清芷也不会这般心事重重。她又不能令陈修泽看出,面上若无其事,一勺一勺地吃甜丝丝的黑芝麻汤圆——她此刻感受也如这糯米汤圆,雪白雪白的一层糯米皮,戳开了,里面是乌黑的芝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