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光火石间,方清芷脑海中冷不丁闪过那两份报纸上刊载的照片。略粗糙的纸张上,黑白影像不甚清晰,犹如此刻隔着雨帘站立的男人,黑暗团团,卷着雨水,一把沉默大黑伞遮住半边身行,令方清芷看不清晰。
保镖们慌忙:“陈生?”
男人说:“方才我说的,都记下了吗?”
——语调仍旧是温和从容,还是教授般的谦和。
这同方清芷的印象彻底割裂。
她以为,能做出弑养父、近乎灭满门的人,语调应当冷如刀,或喑哑如铁锈,盛气凌人,傲慢无礼……
无论如何,绝不会如此时此刻,像大学中谦逊的教师。
保镖毕恭毕敬:“记住了。”
“今天麻烦诸位,请务必一五一十传达,多谢。”
那些人连声说着不麻烦,也不需商量,自知开罪不起,连商议也未有,四相散去。
方清芷仍旧站在雨水中,并未放松,道谢:“谢谢您,陈先生。”
只是她方才情绪过激,此时声音难免带了哑意。
陈修泽说:“你家在哪儿?是否需要人送你回去?”
方清芷摇头:“就在前面,很近。”
对方点点头,又说:“阿贤,把雨伞给这位小姐。”
阿贤迟疑:“先生……”
陈修泽说:“给她。”
方清芷站在原地,看着阿贤撑着那把大黑伞走来,黑伞终于从那人面前移走,但他是逆着灯站的。身后霓虹招牌闪着,只勾勒出他高大的身形,单手拄着手杖,瞧不清上面镌刻的是什么,只能从那冰冷反光的质地判断出是金属质地。
她的牙齿好像已经尝到手杖顶端金属那冷冽的痛楚味道。
阿贤撑着伞靠近她时,方清芷无措,后退一步,警惕望他。
近了,她瞧见这个名为阿贤的男人,脸上一道疤,像爬了一只虫子,横隔鼻梁,眼皮上也一块儿痕迹,差点丢了眼睛。
阿贤说:“先生给你,你就收着。”
方清芷犹疑着接过那伞:“谢谢。”
那伞沉甸甸的,方清芷捧在手中便知价格不菲,手柄处也是金属,银质的,沉甸甸,是狮首的模样。
她握住伞,勉强站稳。
她又道谢,对方只是笑了笑:“快回家吧,别让你家人担心。”
这位路见不平的陈先生,连自己的具体名姓都未留下,说完这句话后,便拄着那柄手杖,缓步往前行——
方清芷这才瞧见,对方的腿大约受过伤,此刻走起路来有些微跛。
不算多么明显,但一眼能瞧出的异于常人。
跛足。
陈姓。
能令那些人只是听个姓氏就落荒而逃。
……
方清芷持着大黑伞回家,舅舅舅妈肯定哭成一团,一个说完了完了自己儿子没救了,另一个苦苦劝她,现在这个社会,被金屋藏娇并不羞耻,黄老板虽然老了点丑了点年龄能当方清芷父亲也绰绰有余了点,但好歹人家有钞票有地位,跟他不丢人,以后没钱了,住狭窄鸽子笼领每月堪堪饱腹的薪水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