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据说大婚逢着这样的天气不好,商妈妈打帘进来给她穿衣梳妆,切切地叮嘱她:“今日过了汤府,说话千万要留神些,不能像平常那样随便,更要挑些吉祥话说。譬如这天气,可不能抱怨什么阴冷啊,湿哒哒呀,汤小娘子听了要不高兴的。”
明妆应了,但依旧有些不解,“做什么不能说天气?”
商妈妈道:“出阁下雨,总是不那么顺遂,嘴欠的人说,连老天爷都哭了,能是什么好兆头?”
明妆记下了,今日不提这个就行了,但架不住芝圆自己要抱怨,无论如何挑好听的来说,总不会出错的。
一切收拾停当,马车已经在后边巷子里候着了,明妆带上午盏和赵嬷嬷出门,从界身南巷到安州巷不算太远,因枢密使家今日与高安郡王府结亲,是上京城中大事,出得阊合门,就见一路张灯结彩,五色彩缎扎成的绣球,一直铺排到了汤宅门前。
大门外人来人往,好些小厮婆子站在阶前迎接贵客。易园的马车刚停稳,就有婆子上来接应,喜气洋洋搀扶明妆下了车,笑道:“小娘子可算来了,里头等了小娘子半晌,快请进吧。”
一行人簇拥着进门,明妆事先交代赵嬷嬷随礼,自己带着午盏上了长廊。老远就见周大娘子从对面过来,扬手招了招,“芝圆问了好几回,说般般怎么还不来。她一个人在房里待着,哪里坐得住,你快替我陪陪她,我前头还有好些事要料理呢。”
明妆嗳了声,跟着婆子引领进了内院,芝圆的小院子已经重新修葺过了,比往日更鲜焕精美。洞开的门扉里,女使忙进忙出,只是不见芝圆。
正要迈进门槛,边上小花厅里传来芝圆的喊声,“般般,这里!”
明妆倒纳罕了,“你不在房里坐着,怎么挪到这里来了?”
芝圆提着裙裾出来接她,一面道:“人来人往的,我不耐烦。一会儿又有这家大娘子、那家小娘子,看猴儿一样来看我,我做什么要让她们看,不如躲到这里清净。”
她穿着大婚的嫁衣,头上插着博鬓,那满脑袋珠翠晃动起来叮当作响,明妆上下打量后不由感慨,“你看着和平时真不一样!”
芝圆听她这样说,托起了两条手臂转圈让她欣赏,“就这身衣裳,我阿娘让人准备了大半年。还有头上的首饰,你不知道有多沉,简直要把我的脖子舂短了。”
“那么早装扮起来做什么?亲迎要到晚上呢!”
芝圆说:“装扮起来为了让人看呀,看我这身凤冠霞帔,就得让人知道,我身上已经有诰命了。”
明妆讶然,“官家给你封诰了?”
“那当然。”芝圆得意地说,“一般嫁入帝王家的,都是婚后入禁中拜见才有封诰,我不一样,我的养母是孙贵妃,贵妃娘娘早就替我讨了封,我现在可是乐平郡夫人了,你说气派不气派?”
“气派!真气派!”明妆由衷地说,“果真朝中有人好做官,你是满上京独一份,难怪那些贵妇贵女都要来结交你。”
可芝圆却丧气地看看天顶,“就是天公不作美,今日下雨,我阿娘心里不大称意。都说设宴当日下雨,主家必定小气,我们家也不小气啊,怎么遇上这样的天气!”
明妆记得商妈妈的嘱咐,今日一定要说好话,于是搜肠刮肚道:“遇水生财,风水上是这么说的。芝圆,你将来一定是个有钱的小妇人。”
芝圆一听,哈哈大笑,“有钱的小妇人,这命批得我喜欢。”说着拉她在榻上坐下,揭开食盒盖子,里头全是为昏礼筹备的特色小点心,热络地说,“吃呀,这乳糖槌做得不错,还有这枣锢、酥儿印,味道差不多,不过做得比平时好看。”
好看的东西,对于女孩子来说就已经美味了几分。两个人坐在月洞窗前吃着茶点,喝着香饮子,明妆看了眼盛装的芝圆,感慨道:“你就要出阁了,将来忙着丈夫孩子,想必顾不上我了。”
芝圆说不会,“你看我阿娘,她的世界里从来不是只有爹爹和我们兄妹。她每月都要抽出几日与好友吃茶、游湖、逛南山寺,小时候我缠着她,让她带上我,她把我撅得老远,只管玩她自己的去了。现在想想,这样多好,将来我也要像她一样,到时候来约你,你可不能借着丈夫孩子来推脱,说定了。”
闺中的好友,就算各自有了婚姻,也不会冷落对方。明妆爽快说好,只要她能做到,自己必定是守约的。
芝圆捧着建盏抿上一口,又想起问她家中的事,“这两日我忙得很,没有去看你,听说你祖母被夺了诰封,这事真是闻所未闻。”
明妆“嗯”了声,“她驳了宰相娘子的面子,消息传入禁中,圣人必是不高兴的。”
芝圆说也好,“当初是仗着你爹爹才封诰的,谁知她这样对你,也算报应。昨日你与仪王的婚事又议了?”一面拿肩顶了顶她,“早前我还说二哥阴阳怪气,谁知你最后竟和他成了。我说过他坏话,你不会记恨我吧?”
“怎么会呢!”明妆正色道,本想掰扯两句友谊天长地久的话,结果一个没忍住,自己笑出来,“其实我也觉得这人怪得很,你说的没错。”
所以为什么能成为好友,当然是话能说到一块儿去,顺便臭味相投。芝圆偏头追问:“你与他相处得怎么样?有那么一点惺惺相惜的意思吗?”
明妆摇摇头,“人家整日很忙,我没见过他几回,想惜也惜不起来。”
“那你多日不见他,会惦念他吗?会胡思乱想吗?”见她又摇头,芝圆抚着膝盖长叹,“看来你还没喜欢上他,若是喜欢了,半日不见都会牵肠挂肚,坐立难安的。”
牵肠挂肚、坐立难安,就是喜欢?明妆觉得不尽然,这两日自己倒是对李判产生了这样的症候,但她也没有喜欢李判呀,可见这种推断并不准。
这里正闲谈,忽然听见外面闹哄哄,有人声传过来,一个小尖嗓子咋呼着:“新妇子在哪里,快让我瞧瞧……”
芝圆垂头丧气,“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