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许颜亲口向许盼夏承认过的身世,其中究竟有多少水分,哪里真,哪里假,许盼夏一概不知。
她只知自己颠簸的童年,跟随母亲从温州到台州,又从台州到了杭州——许颜原本想带女儿去苏州,毕竟“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可惜许盼夏的户籍在杭州,为了女儿的教育,许颜不得不留在杭州定居。一边打工,一边想办法养女儿。
许颜长得很美,桃花眼瓜子脸,皮肤又白又好。哪怕用了十多年的大宝润肤霜,皮肤状态也好得赛过精心保养的贵妇。她常感慨,许盼夏没有遗传到她那聪明的脑子,倒是遗传到了不错的皮囊——
这可不是一件好事。
笨蛋美人,生在穷人家里,相貌并不是什么优势。
饶是如此,许颜仍旧很疼爱许盼夏,疼爱这个缩小版的自己。俩人一块儿上街,常常被误认为姐妹,毕竟只是十九年的差距。早早生子是许颜心底最深的痛,她发誓绝不让女儿重蹈覆辙,因而拼了命地送许盼夏去好学校读书。许颜早些年从男人那边得到的钱早就花得七七八八,又不知许盼夏生父到底是谁,无法去索要那份抚养费,只好多打几份工,去商超做促销员,或去做些销售,这么些年,赚过钱,也被人骗过钱,倒还是顺顺当当地将许盼夏养大。
不过,虽然衣食无忧,不至于受冻挨饿,也仅限于此了。
初中还好,统一购买校服,两套校服轮换着穿,学校里面大家都穿得一模一样。不过……
许盼夏四双运动鞋穿一整年,两双厚的,两双透气网面的。网面的洗洗刷刷久了,她个子长得也快,将网面顶破,露出点怎么洗都洗不了雪白的袜子——
嗫嚅着将这件事告诉许颜,许颜一边惊讶她脚长这么快,一边又闷头将网面鞋子重新刷干净、晾晒干净后,用白色针线给她缝好被顶破的位置。
“妈现在钱都攒着给你交学费了,没法给你换新鞋,”许颜说,“你忍忍啊,先穿着,等有钱了妈再给你买。”
许盼夏很听话,她默默地继续穿这双挤脚的运动鞋,一直穿到冬天降临,许颜还没给她买新鞋,倒是旧鞋也不行了,底子里钻了一根钉子,扎破廉价的塑料胶鞋底,没扎到脚,倒是将鞋子扎破一个洞,冬天杭州罕见地下了一场雪,上学路上,许盼夏一路走,雪水一路往鞋里灌,开始还冻得脚疼,后来没感觉了。等晚上到家后,脱掉鞋子一看,整个袜子都是湿的,脚趾冻得发紫,肿了一圈,摸上去像摸别人的身体,钝钝地麻木的陌生。
她在初中没有一个朋友。
成绩平平无奇,性格沉默,不爱和人聊天,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许盼夏在班级里就像一个影子。
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初中学校里的“风云人物”——是比她们高一级的学长,转校生,听说是破例进来学习的。北方人,个子特别高,又英俊又白,成绩超级好。刚刚转来一个周,恰逢月考,这个据说因病休学一年后的转校生,名字排在第一位。
学校中惯有张贴光荣榜的传统,每个年纪的前十名都会打印出照片和人生格言,张贴在主教学楼的宣传栏前,供师生们看,以示激励。叶迦澜照片刚贴上去的时候,时常有学生围过去仰脸看,明面上是瞻仰学霸,实际上也窥一眼其相貌。许盼夏从来都不凑这热闹,只有轮到她值日的时候,许盼夏和另外一个同学拎着垃圾桶往教室中走,路过宣传栏,许盼夏侧脸看了眼。
统一的蓝色背景布,统一的相机,统一的照片大小,偏偏叶迦澜的照片显得皮肤格外白,眉眼如远山,戴一幅细细金属框的眼镜,俊朗不凡。
下面是他的格言,很简单的一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许盼夏忽然想起,啊,这个人,是上周大教室里给她让座的那一个。
不单单是这些,许盼夏的妈妈现在弄了个小摊位,在夜市里卖炸串,什么金针菇、韭菜、炸烧饼、炸香肠……比之前在家乐福工作时赚的钱多,也更辛苦。
许盼夏放学后会过去帮忙,夜市里人最多,也杂,她帮不了大忙,就帮忙装袋打包找钱,也能缓解妈妈的压力。
叶迦澜是常客。
不过他经常来买炸烧饼,或者有时候自带食材,请许盼夏的妈妈炸一炸,他依旧付钱,也挺大方,自带食材也要付一半的价格。
有天晚上,生意不太好,许盼夏的成绩单也下来,她名次比上次有所下滑,直戳戳地往下降了十名。许颜心情烦躁,指着她一通狠骂,骂到许盼夏眼睛红肿,难堪到恨不得掉头就走。
偏巧,叶迦澜过来买东西。
他安静地听了许颜的教训,忽然开口:“阿姨,英语也不难,主要是多听多练……您要是放心我,以后我给盼夏同学补补课,怎么样?”
许盼夏噙着泪抬头,隔着油烟腾腾的小吃车,她看到叶迦澜沉静地站立着。
明月光皎圆满,他清清爽爽地穿着灰色运动上衣,漂亮的下颌线流畅干净,竟比她还要白。
白的这烟熏火燎、到处都是油腻的环境格格不入。
许颜喜不自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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