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明远跟随吕大忠入觐。两人在勤政殿外才得到消息,天子暂时只召见吕大忠一人。
明远只能独自一人候在勤政殿外,于腊月的萧索寒风中独自等候。
但明远不担心寒冷,他有1127号暖炉,召之即来,转眼间,一枚式样古雅,表面雕饰着大食数字纹样的铜手炉就落在他袖中,帮他抵御这冬天里彻骨的寒意。
从明远的角度,能够稍稍瞥见勤政殿内的情况——吕大忠的情况貌似也不大好,吕师兄一把年纪了,一进殿就跪倒行礼,迟迟没有平身,还时不时地叩首,似乎在请罪认错。
明远心想:不会吧不会吧,这赵官家,不会这次没拿下燕云就真的这么失望吧!
他与吕大忠一路上反复推演过:如果当初任由耶律浚被耶律洪基杀死,对大宋而言,结果可能会糟糕上百倍千倍。
不久,明远发觉身边无声无息地出现一人,身材高大,相貌俊美,神色间全是傲气。
——章惇。
章惇阴沉着一张脸在明远身边出现,与他并肩而立,看起来并不像打算与明远有所交流的样子。
明远正低头抱着手炉悄悄取暖,只听章惇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身旁指出:“天子认为最坏的结果就是眼下这个——”
明远苦笑一声,心想:是呀。从大宋天子的角度看,这一趟送耶律浚回上京,既没有得到某些人承诺的燕云,老对手辽国那里又由一名年富力强的新君登基,替换掉了终日游冶、无心国事的老皇帝。
唯一值得称道的是,这名新君对大宋敌意不重,而且他刚刚登基,诸事未定,想必腾不出手与大宋为敌。
可是,坐在大宋皇宫之中的天子赵顼,又怎会知道当日辽主金帐里,发生了怎样惊心动魄的故事,背后又藏了多少针对宋国的算计……
在当日那种情况下,明远自认为自己已经做到了最好,毕竟他无法将耶律浚完全当成一个陌生人,一个政治人物。
甚至他做出的决定,也不完全是政治的,只不过是尽量往他期望的方向略靠了靠罢了。
最坏的结果……
原来这就是天子对他此次辽国之行的评价。
心中冷笑一阵之后,明远转脸凝视前方,不打算理会章惇。
他做一切事都是出于本心,绝不会为了迎合或是讨好某个天子而更改自己的决定。
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听身边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年轻人,做得不错。”
——咦?
明远连忙抬眼,悄悄地看了看:原本站在他身边的章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得人影不见。
现在他身边又多了一名身穿紫袍、佩金鱼袋的官员,身材不高,其貌不扬。明远曾经在长庆楼上见过这位得胜还朝——正是在熙河路立下殊功的枢密副使王韶。
王韶说完这句话之后,甚至没有向明远这边转过脸,只是默默地站了一会儿,便抬脚走人了。
但明远的心情在是一瞬间转好。他终于确定了自己的行动已经得到了朝中有识之士的认可。
至于章惇——明远现在想起来:章惇刚才也没有对他进行指责,只是向他透露了天子的心意,算是好心提点,免得他少时上殿,不知该如何奏对……
*
事实证明,赵顼没有什么兴趣见明远。
天子只命吕大忠一人奏对。一个时辰之后,吕大忠从勤政殿中出来,脸色黯淡,冲明远微微摇了摇头,眼光中俱是叹息。
但明远的心情已经好了起来,而且因为有1127在,他也没有被冻着。
从皇城中出来,与吕大忠告别,明远没有直接返回汴京城中的自家住所,而是前往蔡卞家中,去探视蔡京。
蔡卞告诉明远:蔡京受伤的这三个月以来,吃喝起居,已经如常人一样,但就是记忆受损,完全想不起自己也是曾经中过进士,受天子器重的朝臣。
“看起来,家兄的仕途,应当是到此为止了。”
蔡卞惋惜地叹了一口气。当年科举虽然是蔡卞名次高,但是在官场上,明显是蔡京更加游刃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