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今天是辽主得胜,最终必定会将责任推到大宋那头,因此兴兵犯境,又或者是要求增加岁币,种种要求,大宋虽然不惧,但朝堂上总归会麻烦些。
如今耶律浚即位,他初来乍到,国中有一摊烂摊子需要收拾,人心需要收服,暂时不会有精力对付南面的邻居。
但至于以后如何,吕大忠也不敢预测:这耶律浚会成为一名精明强干的英主,还是和他老爹一样的昏君,现在都还难说,宋辽之间的关系会如何变化,没人能说得准。
一念及此,吕大忠脸上泛起忧色,低声问明远:“远之师弟,你觉得,辽国的新主与旧主,会有很大区别吗?”
明远也发了一会儿呆,半晌方道:“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一件事,”明远捧起茶盏,小心地又啜了一口,“他一定不再是原来那个耶律浚了。”
*
明远再次见到耶律浚的时候,年轻的辽主保持了原本在明远面前时常出现的形象。
这次是大宋使团与新任辽主之间非正式的会谈,因此耶律浚穿着便服现身。他的衣袍已经换成了辽人的式样,但是他的发式却还是宋人的样子,长发束在脑后,戴着一顶逍遥巾。
“大忠师兄,”耶律浚依旧用了当日身在大宋使团中用的称呼。那时他随着明远喊人,明远喊师兄他也就喊师兄。
吕大忠深深拜下,诚恳地道:“不敢!”
“这是我当日抄录的书目,请师兄过目,若是还有缺的,我会向南朝求购。”
当日吕大忠曾经苦口婆心地教导耶律浚,期望他能够读书明理,看起来这话耶律浚听进去了。
吕大忠当即从衣袖内取出明远赠他的老花眼镜,细细地看了一遍,指出一两项遗漏,耶律浚亲自提笔记了下来。
“很好——”
宾主双方将旧事谈完,耶律浚坐在他的御座上,却像以前的萧扬哥一样,前倾着身体,双手互握,搓了几搓。
他终于双手一拍,坐正身体,望着吕大忠,肃容道:“吕正使,你须知此前逆臣耶律乙辛曾传伪诏,说将朕送回大辽,大辽将以燕云十六州相酬。”
明远坐在吕大忠下首,身体不安地扭了扭,知道双方终于切入正题。
吕大忠却很沉稳,向上首耶律浚那里略弓了弓身,道:“臣只知道陛下当得起这个代价。”
这话说得很聪明也很外交——吕大忠当然不能明说放弃对燕云十六州的追索,但他用这种方式表明态度,也是将耶律浚吹捧了一把,免得惹对方心中生怨。
果然,耶律浚苦笑着道:“也是大忠师兄太看得起我了。”
说到这里,耶律浚垂下眼帘,顿了顿,才缓缓地道:“朕此次返回上京,大忠师兄……尤其是远之,出力甚多。没有你们,便不会有朕的今天……”
“但是,燕云十六州,免谈。”
耶律浚一口回绝,没有留半点余地。
“朕一人之荣辱恩怨,与国家领土疆域比起来,实在是算不了什么?”
吕大忠平静如桓地接话:“然而燕云本就是我大宋的领土。”
耶律浚开口道:“当然不是如此……”
双方眼看就会陷入有关燕云地区历史问题的争论中,耶律浚忽见明远比了一个手势。
耶律浚马上停下来,柔声问:“远哥?”
明远肃容开口:“陛下,此次陛下顺利登基,我大宋使团出力良多。陛下无论如何都应有所表示!”
耶律浚只道是明远还在代表大宋要求燕云的土地,便换了一种求恳的声调,轻声道:“远哥……你知道的,我这也是刚刚登基……”
耶律浚初尝权力的滋味,这才清醒地意识到:在他这节骨眼儿上,困难与压力,远远要大于权力带来愉悦感。
年轻的辽主根基未稳,眼下支持他的,大多数是想要靠这种支持换取利益。
耶律洪基驾崩的消息传出之后,大辽境内质疑与反对的声音几乎遍布全境——如果耶律浚这个时候拱手将燕云让出,届时朝中势必会有人认为他是懦弱之辈,怀疑他是否真有魄力坐在辽主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