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些震惊:这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吕惠卿之父病重,如果就此撒手人寰,吕惠卿就需要在家守孝二十七个月。这对于仕途刚刚走上快速上升通道的吕惠卿,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当然,朝廷也有可能夺情。
但是吕惠卿是王安石新提拔的中青年骨干官员,资历还浅,要论夺情,吕惠卿应当还不够资格。
这时,陕西张载那边又有新的理论文章问世,寄到汴京来,由明远编校成为《学刊》刊印发行。
明远借着给王雱送《学刊》的机会,去王雱处打听,终于打听到,吕惠卿离开得很急,从未向王安石提过“交子”之事,就直接离开了。
明远猜想吕惠卿这人颇有野心,即使有了发行“交子”的主意,也决不可能拿出来与新党同仁们共享。他一定会等到自己守孝期满起复的时候,再抛出这个主意。
最终倒霉的就是蔡京:吕惠卿走得太急,还来不及帮他安排。
蔡京的职务没有任何变动,还是在太常礼院。
明远:舒服。
不过也到了他面对蔡京的时候了。
“七夕”当晚,明远宴请蔡京。
他选这个日子是因为他们两人都没有家室在京。
像蔡卞这样已经成亲的,“七夕”当晚就得乖乖在家,帮着媳妇招待媳妇的姐妹淘,乞巧拜织女。
蔡京与明远则毫无负担地在丰乐楼碰面,捡了最好的雅间,靠窗的位置。
这两人都是聪明人,明远找蔡京是为了什么事,彼此都是心知肚明。
此刻天气清朗,丰乐楼窗户大开。明远偏过头,望着窗外清朗天幕上横亘的那一挂银河,开口感慨:“纤云弄巧,飞星传恨……”
——忍住!
他这随意一多嘴,将来秦观秦少游就少一首传世佳作。
岂料坐在他对面的蔡京听了这两句,竟微微出神。
过了片刻,蔡京才抬起头,微笑着望着明远,淡然开口:“远之有话对我说?”
明远当然有话要说,却不能说得那么直接:元长,听说你把我卖了,自己还没捞着好。
他想了想,问:“元长以为,权与钱,哪个更可爱些?”
他想要知道蔡京这个人,究竟被权力欲浸润了几分。
蔡京原本已经猜到明远可能会兴师问罪,甚至做好了各种打算,却没想到明远会问他这个。
权与钱……
这还用想吗?
“当然是权。”
蔡京优雅地举起面前的瓷盅,浅浅饮了一口羊羔酒,然后望着瓷盏中碧玉般的酒浆,将瓷盏慢慢晃动,慢慢开口道:“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①……当然并非书中真有这些。而是十年寒窗苦读之后,一举成名,金榜高中,从此有了晋身之阶。”
“待到权柄在手,千钟粟、黄金屋、颜如玉……自然不会落于人后。”
“而这些……我愿与挚友共享一切。”
此刻,蔡京安然高坐于丰乐楼上,手中托着酒盏,双眼紧紧地盯着明远。夜风徐来,令他那张清俊的面庞微微透出少许红晕,也令他眼中的热切一览无遗。
面前仅有明远一人,蔡京说话便再也无忌惮。
他望着明远,似乎想让明远知道:权力与财富,是相辅相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