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远待王雱坐定饮茶,柔声相询。
王雱早已想好了说辞,他说是想要找一家刻印机构刊印《三经新义》,听说城南新开了一间刻印坊,路过了便进来看看,没想到这刻印坊竟然是这样一个规模。
明远暗笑:王雱托人到处打听他的事,身为汴京“百事通”的史尚怎么可能不知道?
因此明远是早有准备,甚至今日在此专门候着,王雱却还以为只是偶然相遇。
“那再好不过了。大衙内今日既然来此,那便随我去看看刻印作坊吧。”
“去看作坊?”
王雱异常纳闷:作坊有什么好看的?
他以前又不是没进过刻印坊,心想那不过是一群工人或雕版或印刷而已,又有什么好看的?
明远笑眯眯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香茶,慢悠悠地道:“毕竟是《三经新义》这样重要的典籍,刻印坊的好坏岂有不要紧之理?大衙内不亲眼看看,又如何能放心?”
王雱再次脸上微红。
但那是他自己随意编造的借口,现在也就只能顺着明远说的“圆”下去。
于是王雱起身,跟随明远步入三间并排院落的东面第一进。
这里被刻印坊布置成了陈列展示室,不少书籍作为“样品”被放置于此。
王雱随手拿了一本,一看却是苏轼父子的《南行集》,他就像是觉得烫手一般,赶紧丢开了。
明远冲王雱笑笑:“大衙内原宥则个,小店这是生意,没有政见。”
王雱点点头表示理解——就算他老爹王安石权势再盛,也不能将天下所有的人和事都贴上“旧党”和“新党”的标签,然后将标有“旧党”的一律废黜。
王雱心里虽然不喜,但也不至于跟一桩刻印生意过不去。
他跳过《南行集》,去看其它,只见都是薄薄的小册子。拿起一本,王雱只见封皮上印着四个大字:“横渠学刊”。
“横渠学刊?”
王雱惊讶无比,他万万没想到,横渠先生张载,门下弟子不算多,人也大多在陕西,他们竟然能够在汴京刊印这样的“学刊”?
王雱本人确实是个才子,与经义学术上颇有自己的见解,当下将这《学刊》翻开。
只见这《学刊》的封里引着一方墨印,引着八个大字:“横渠著述,谢绝私印。”
王雱点点头:近日里关于抵制盗印的话题在京城士子们之中传得沸沸扬扬的。这份《横渠学刊》事先声明了不许盗印,若再有违背,横渠书院自然可以追责。
他越过目录,只见先是一篇张载所著,阐述关学思想的《西铭》,只有二百余字的一篇铭文,却十分经典。王雱一目十行,迅速读过,马上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张子了不起。”
王雱心中升起佩服,忍不住竟掩卷思考了一阵。
之后再翻,却是一篇长篇论述:《论生产力》。王雱一翻著者,见是吕大临。“吕氏四贤”他的名头,王雱也是听过的。
因为文章比较长,王雱将之跳过,直接跃至尾页。
只见这一页上印着四行大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正是横渠学派的思想总纲:横渠四句。
王雱一念,心中便涌起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
这四句太过经典。
儒者不正是应当如此?
似乎有这四句在,父亲王安石这么多年来在朝堂上的一切努力都能被归纳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