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刚好遇见曾令绰,得知他如今判军器监,与他聊了几句,竟听说军器监丞换了个横渠弟子。”王韶口中的“曾令绰”乃是王安石前一任宰辅曾公亮之子,曾孝宽。
王安石知道这件事,微微颔首。
倒是王雱在旁插话相询:“横渠弟子?陕西张载的弟子?”
王雱年少才高,父亲王安石又是经学大家,因此他从来不将这种“外地的小学派”放在眼里,因此直呼“陕西张载”之名,惹得王安石扫了儿子一眼。
王韶却平平静静的,一点儿也不计较王雱的态度。
“那名弟子刚好是种家子弟,种老令公之孙,种谔亲侄。刚从武官转了文职,便入了军器监做监丞。”
王雱这才一挑眉,流露出一副了然的神情。大宋朝向来抑武重文,但王雱本人自认为已经走在了士大夫的前列,反倒是对精通军事的武将更敬重些。
“近日他向曾令绰提了好些颇有见地的意见……”
王韶就像是说闲话一样,将种建中提的几项改革军器制造的举措都说了。
“种家子弟,陡然从武职换到文职,又得了一项新差遣,有些干劲,也是常事。”
王安石听着觉得挺有趣,随口评价。
“他提出的那个‘外包’,朝中也并不是没有先例,只不过不是这个名字。曾令绰要是也觉得好,就让他们商量出一个条例出来,先捡一些民间常见的,弓、箭、绳索……尝试一二。”
“至于专设‘研发司’……这也不过是多设一个司局,不见得有这必要。”
王韶见这些建议并未完全打动王安石,连忙补充一句:“但是曾令绰又提了一句,那横渠弟子说,这些都暗合张横渠的学说,这些举措的终极目标都是提升‘生产力’。”
“生产力”的概念一抛出来,王安石和王雱都不淡定了。
熙宁二年,王安石在着手推行新法之前,曾经与司马光有过一次著名的辩论。
司马光是王安石昔日好友,然而政见不同之际,司马光也照样严词攻击王安石的施政举措,指王安石是“与民争利”。
而王安石的回击是说他的做法能够“不加赋而国用足”——这个回答却经不起深思:为什么不加赋就能国用足呢?
张横渠的学派率先提出“发展生产力”的口号,提出三代以来,生产力已经有了长足的发展,能以有限规模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口。
以此类推,只要生产力继续提升,那么“不加赋而国用足”也就成了顺理成章之事。
因此张载提出的新理论,比起王雱主持编撰的《三经新义》来,恐怕更契合王安石这次变法的主旨,也更能令官家接受。
王雱顿时不服气地开口:“大人……”
“元泽!”
王安石也是一声轻轻的呵斥,止住爱子说出什么更加傲慢的话,尤其还当着王韶的面——王韶充其量只是政治盟友,与王安石的私交却并不深厚。
王韶却对此视若无睹,淡淡笑道:“说起来,今日介甫嫁女,出手送了一份厚礼的那位,听说也是横渠弟子吧。”
这样一说,王安石与王雱的注意力顿时转了过来。
“是,能收藏这样一幅卫夫人的真迹,元度与二娘真是好福气。”
说起来,王雱对妹妹妹夫的“好运”还挺羡慕的。
王安石却还不知道这件事,他从不关心婚礼礼品这等小事,此刻听王雱一说,顿时又念叨起这个名字。
“明远啊……”
王韶顿时加了一把柴:“韶这次上京诣阙,经过凤翔府时与张横渠见了一面,横渠先生为人敦厚,并不掩其弟子之功,直言这‘生产力’理论,是其弟子明远从‘横渠学说’中归纳得出。”
王韶将他在凤翔府横渠书院的所见所闻尽数告诉了王安石,最后还补充了一句。
“韶于凤翔张子厚处,还看到了明远所答的几张课业卷子,此子的文章,内容详实,言之有物,又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可见此子所学甚是扎实。”
王安石最早听说明远这人,是从薛向的书信里,得知明远以“仿单”和童谣的形式在陕西路宣扬“青苗法”。他也看过明远所写关于新法推行过程中种种弊病的文章,明远的学识水平如何,王安石自也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