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谌没有说话,乔琬也久久无言。
他会信么?还是在生气?
乔琬偷偷转头去看,却见太子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有些出神。
“殿下,请您恕罪。”乔琬想起身行礼,但太子不让她起来,只是却与她十指紧扣。
“太和二十三年之后,发生了什么?”荣谌望向她,却又仿佛不是在看她,而是在望向什么更不可及的水月空花。
“太后娘娘在殿下病逝后,也一病不起。当时我只以为娘娘是伤心过度,如今想来,却不知与那安神香可有干系?太和二十四年,太后娘娘病逝后,我浑浑噩噩过了几年,不再进宫去,只在内宅间打转……”
乔琬的声音越来越轻:“听闻嘉宁公主所说,那几年陛下常常徘徊于毓园思念殿下,渐渐病体沉疴。”
荣谌却直截问道:“你是为何,又在何时,回到了太和二十年的春日?”
“太和二十八年,昭王登基,改元延和,”乔琬痛苦地阖眸,“这一年东宫旧臣与嫡派群臣皆遭到清算,宣宁侯府满门抄斩,七殿下被……贬为庶人。”
“你呢,婠婠,”荣谌微凉的手指为乔琬拭去泪痕,他几乎耳语般问道,“你呢?”
“我?”乔琬望着自己的双手,目中噙泪,微微沙哑的声音却是笑着的,“那年我病了数月,待好些了……我便杀了沈昱!”
她转头看向太子,含泪的眼中眸光灿灿:“我杀了构陷康平伯府的沈昱,一把火烧了……烧了康平伯府的后院!”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荣谌轻轻念叨了一声,他一把将乔琬拥入怀中,交颈相靡,“我的婠婠,原来是你,原来一直都是你……”
“殿下?”乔琬低唤道,她以为太子会惊讶、会质问、会震怒,全然没有想过他是这样的反应。
温热的薄唇落在她的唇畔,欲去犹缱绻。
“那个雨夜望见我的,是你。”荣谌低语道。
电光火石间,乔琬想起了去年春日毓园新开的宝瓶门洞,想起了被杖毙的高公公那张狰狞的脸!她想起了梦里的雨丝风片,想起竹林一隅那徘徊不去的魂牵梦萦的幽影……
“殿下!”乔琬难以置信,随即又有难言的凄然与惊骇涌上心头,还伴着重逢喜悦与柔情,直教她说不出话来,“殿下,殿下,表哥……”
乔琬扑到太子的怀中,只胡乱唤着他,并不敢看他,也忍着不敢痛哭出声。
终是平复了心绪,她带着哭腔道:“表哥,那夜我是看见你了么?我没有做梦,也没有喝醉,我是看见你了么?你为何,你为何……”为何会困于毓园!
明明前世的太和二十三年,天子在废太子薨后,重新追谥太子,以储君之礼下葬!
“别哭,婠婠,”荣谌轻轻哄着她,柔声道,“你在那夜凄雨中望了我一眼,我便从鬼,变成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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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琬哭累了,是太子亲自拿冷帕子给她敷的眼睛。
“那么许多事,哪里一时说得清?”荣谌只想哄她午歇,“你先睡,待你起了我才与你说。”
乔琬如何还睡得着?她拿冷帕子遮着眼,赌气道:“太医治好了我的没心没肺,如今是睡不着了。”
荣谌竟还笑得出声,他命守在帘外的武婢端来了掌医一直温着的安神汤,劝道:“你昨日受了惊,今日又是大悲大喜,如何不损了心神?莫要叫我担心,喝了安神汤歇一歇吧。”
乔琬如今瞧太子倒比之前稀罕了许多,只乖乖喝了汤药,不忘敦促道:“殿下也歇一歇吧。”
殿内幽静清凉,放下碧纱帐来,自成一界。
正如太子所言,乔琬只觉得心中大悲复喜,怅郁难言。一时似他乡遇故知,一时又仿佛所爱复生。
她只怕这是一个梦,怕得不敢闭上眼睛。
“你盯着帐子作甚,”荣谌笑着伸手去遮她的眼,“快歇歇吧。”
乔琬拉着他的手,轻声道:“表哥,我好怕这是一个梦。”
荣谌捏捏她的脸颊:“疼么?疼就不是在做梦。”
那一瞬间乔琬福至心灵,她侧过身,也伸出手轻轻揉了揉太子的额角:“表哥的头疾一直未愈,疼么?”
荣谌拉下她的柔荑,放在唇边吻了吻:“别担心,我心中有数。”
乔琬心里是一片酸软的疼,原来那些令太子难眠的噩梦、那些缠绵不尽的头疼,也是太子在害怕,害怕这重新开始的一生只是一场梦。
“表哥下回捏捏我就是了,我不怕疼,”乔琬小声道,“你疼得太久了……”
“不要胡思乱想,”荣谌将她揽到怀中,“有你在,我的头疾很快便能痊愈了。”
她明白他所忧,他也明白她所想。
太子的怀中还有很淡的笃耨佩香的香味,那是乔琬亲手合的。她闭上眼睛,只觉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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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醒来已是日暮时分,这一回乔琬睡得极好,安枕无梦。
太子已经起了,乔琬自己撩开纱帐,就见他在窗下看文书。
“表哥,方才可有安眠?”
荣谌见她醒了,亲自为她端了一直温着的润喉汤药来:“先喝些温水。我睡了一个时辰,见你疲累,便没有唤醒你。”
这是上午掌医献上的汤药,用过后嗓子舒服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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