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惠妃并没有提高声音,她依旧柔声问:“你去招惹她做什么?”
“没做什么。”德康公主又攥了攥披帛,低声道。
惠妃闻言冷笑道:“你还当太子如往常一样忍让着你?东宫如今怕是得了失心疯,为了一个小丫头把什么都忘光了。你想要的宝驹已被他求去讨人家欢心,怕是下一回,他还要求你父亲治你一个飞扬跋扈了。”
德康公主忙膝行几步,握住惠妃的手:“我晓得了,母妃,我再也不敢了。”
惠妃一双美目看向她。
德康公主受不住,垂下头去喃喃道:“我知道,不值当的。”
惠妃又拾起那本书来:“罢了,你这讨债的,旁人只会说是我宠坏了你。你要是有你哥哥几分稳重,我也不至于折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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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佩姑姑被安顿在了老侯爷曾经清静休养的院子。院中只有一处望月亭,题了“桂魄流光”四字。其余各处草木繁盛,精巧天然。
乔琬带着亲自到小厨房做的糕点,登门拜访。
前一世,乔琬并不知道东宫出事后清佩姑姑、白公公等人的下场。如今相见,只觉得宛如久别重逢,有许多唏嘘与庆幸。
清佩姑姑只带了一个唤做霜清的宫人,侯府上安排些伶俐的丫鬟过来侍奉,如今小小的院落已经收拾妥当。
丫鬟们泡了茶,二人在望月亭中落座。
清佩姑姑不禁笑道:“没想到与婠婠小姐还有这样的缘分。”
乔琬与她有几分天然的亲切,但笑不语,也不觉得失礼。
仆从们在亭外,并没有入内,乔琬亲自给清佩姑姑倒了茶:“姑姑与我相识一场,也知道我有几分愚钝。如今请教姑姑,当日在玉清观,我该如何做?”
清佩姑姑接了茶,问:“你可问过长春宫的李嬷嬷与尚仪局的王司赞?”
乔琬摇摇头,耳珰轻晃。
清佩姑姑微笑,直接道:“不该跪,还该拿皇嫂的身份教训她一番。”
“这……”乔琬有些不解,虽说大邺不兴跪礼,但她也曾拿谢罪之意逼跪过黄云雁。
“我知道你忧心东宫的名声,”清佩姑姑说,“但自古也没有公主逼跪太子妃的道理,一味忍让不过是‘愚悌’。德康公主如此骄纵,东宫便可以斥她不敬兄嫂。你若是在寻常人家,如今或许还隔了一层婚约。可如今赐婚的圣旨都供于案上了,她那句话是何其顽劣可笑?”
乔琬前些日子并没有摸准太子与天子的关系,因此面对德康公主时,也有诸多忐忑。但今日依清佩姑姑所言,东宫似乎并没有失宠之兆,确实依然可以理直气壮教训德康公主。
清佩姑姑见她若有所思,又道:“侯府只将你教得过分守礼温驯了。”
乔琬回过神来:“姑姑,我可以学……”话一出口,又觉得失礼,不禁垂下头。
清佩姑姑便问她:“那你觉得宫中赐下的二位如何?”
乔琬思索片刻道:“王司赞乃尚仪局女官,到了府上正是公事公办,待我入宫后便可复命,与我不亲不疏,遇事也毋需相帮。”
“李嬷嬷在长春宫并不近身服侍太后娘娘,想是娘娘仁慈,怜她是白头宫女,在外又无亲,因此放出宫到府上荣养晚年,也是让我积攒些功德。但因出自长春宫,李嬷嬷更需谨言慎行。”
清佩姑姑望着她,笑得更加慈和。
乔琬有些羞赧:“姑姑……我说的不好。”
“你呀……”清佩姑姑笑着,倏尔又叹了口气。
“姑姑?”
“且说这王司赞,她素日里不言语,可又有谁比她更熟悉那些规矩礼仪?她有千百种理由日后谢罪,太子妃宫外失仪。”清佩姑姑道。
“再说这李嬷嬷,长春宫对她如此大的恩情,她可知一句‘主辱臣死’?倒不是真要逼她做些什么,但如何在那时只被公主驳了一句话就再无动于衷?”
乔琬一惊。
“太子听得那日景况,甚是忧心,这才将我送至府中,”清佩姑姑安抚道,“日后种种,自是有我豁出这张老脸。”
乔琬对王司赞是有几分忌惮的,但是没细想过李嬷嬷有什么不妥。她不愿当面驳了清佩姑姑的好意,只道:“李嬷嬷的事我还需回禀太后娘娘,请她老人家定夺。”
“这是自然,你做事妥帖,”清佩姑姑说,“太后她老人家极是疼爱你的,但是往后你入宫了也要知道,主子一人并无法知晓所有宫人的心思。”
乔琬点头称是。那日嘉宁公主与她玩笑之中,也多是这番意思,她知道这都是她们的好意。
清佩姑姑喝了一口茶道:“要我说,府上让二位住在同个院子里,倒是有趣。只可惜,如今不知这二位所图,她俩看着倒也亲热。”
乔琬笑道:“是母亲的主意。”
清佩姑姑点头,又道:“如今还需谢过德康公主,正是有了她一番吵闹,太子有了由头向钦天监递庚帖,也有了由头让我入府。”
乔琬想起来问道:“姑姑,您可知贵妃娘娘又是何意?”不论是与太后同日赐下女官,还是久久不过问东宫婚期。
清佩姑姑一顿,却道:“她的心思,难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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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琬从清佩姑姑的院中出来,倒比进去时更迷惑了几分。
贵妃娘娘的心思难以揣测,如今连李嬷嬷的所为都显得奇怪了。
乔琬知道清佩姑姑的意思。原本母亲向长春宫求一位礼仪嬷嬷,就是为了她出府走动时有一份依仗,不让人随意挑错。也是为了在其他娘娘赐人前,先行一步。
但没曾想,贵妃娘娘还是不肯相让。而事到临头,李嬷嬷竟也不敢依仗长春宫护她一二。
如今这般,东宫再赐一位中宫旧人,倒是让东宫顺利入了局。
乔琬前世打理康平伯府,与京中贵妇人相交,并不算是个彻底的愚钝人。但这是她第一次真正面对后宫那些猜不透的波谲云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