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晋拱手道:“多谢老大人栽培。在下官看来,潘贡士心中也有这样一份锐气。”
顿了顿,他道:“从都察院离开后,潘贡士一个会馆一个会馆摸过去给老大人正名,他至今都不肯认罪,也坚信他能等个公道。”
范值道:“那小子的确是个倔驴,潘家这孩子啊,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
潘家这孩子。
顾长晋眸光微动,又听范值道:“老夫此生唯愧对潘学谅。”
顾长晋蓦地抬眼,“老大人此话怎讲?为何愧对潘学谅?”
范值那双饱含沧桑的睿智的眼望着顾长晋,道:“你若想知为何,那便查下去罢,老夫知你定会查下去。”
说着,从棋盘上取下棋篓,微咳了几声,笑着道:“不说这案子了,顾小郎陪老夫下局棋如何?”
范值面上已有疲惫之色,却对这局棋颇为期待。
顾长晋半落下眼帘,取过棋篓,猜子行棋。
屋子很快便静下来,只余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轻微声响。
两刻钟后,范值盯着棋盘望了好半晌,旋即笑道:“都说观棋如观人,顾小郎到底太过心善,若你愿意舍弃几枚棋子,这局棋你早就赢了,不会如眼下这般与我的白子死死胶着。便比如这一步,若你能放弃这一子,便能吃下老夫十子,为一子而弃十子,委实得不偿失。”
顾长晋缓缓放下一子,道:“胜负未分,老大人如何断定这是一枚该舍弃的棋子?便它是弃子,老大人又焉知这枚弃子不能走出一条活路来?”
范值微怔。
也不知想到什么,忽地一笑。
黑白棋子渐渐布满了棋盘,顾长晋落下了最后一枚棋子。
一子落,先前那些在许多人眼中该舍弃的棋子串连成一道不可撼动的防线。
和局。
范值端着棋篓,抬眸温声道:“顾小郎好棋力,只这局,你本可赢。”
顾长晋道:“于下官而言,能护住大部分棋子且又立于不败之地,已是赢了。”
“曾经也有一人同顾小郎说过同样的话。”范值放下棋篓,眼现怀念之色,道:“老夫此生唯见过一人,不舍下任何一子,将死局救活。那人走了一条极艰难的路,却当真让他走出了一条生路来,可惜啊,临到末了,他到底是心软了。”
这么一局棋已是耗费了他泰半的精力,他放下棋篓,温声道:“顾小郎你啊,要感激嘉佑一十七年的那场大水。老夫赠你一言,这朝堂上,永远只有一人可信。你们这群小牛犊,可莫要信错人了!”
言讫,连棋子也不收,摆摆手,便在软褥上躺下,面色瞧着,又更差了些。
顾长晋长揖到底:“老大人珍重。”
待他离开了牢房,范值方缓缓睁开眼,笑道:“真是不甘呐,真想看看你们这群年轻的后生能掀出怎样的风浪来。”
夜幕渐拢。
一辆马车停在大理寺狱,裴顺年小心翼翼地搀着一名身着玄色衣裳的男子下了马车。
“皇爷,仔细脚下。”
嘉佑帝面色温和道:“你在这等着,朕自己进去见老师。”
裴顺年躬身应是,住了脚。
嘉佑帝高大的身影缓缓行在暗道里,他手里拿着串钥匙,到了范值的牢房便亲自解锁开了门。
范值躺在软褥上,案几上还摆着那盘棋,棋盘旁边放着个空了的药碗。
听见外头的动静,掀眸望去,旋即一怔,很快又敛去异色,眉眼里竟然多了丝恍然的笑意。
他挣扎着下榻,颤颤巍巍地行了跪拜之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