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宋云矜趁着他搀扶自己时,用颜料在他的后背做了个红色的标记,眼下,它依旧完好。
“好了。”宋云矜往后站了站,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看着更像七爷了。”
谢悄笑了笑,抬手将领结卸下。
宋云矜见状,轻轻皱眉:“不喜欢么?”
“这是阿姐送的礼物,要小心珍藏。”谢悄将领结放回盒子内,又道,“走吧,七爷不愿意等人。”
宋云矜随着谢悄进门,还未走到楼梯口,便听到上面传来一声巨响,似是花瓶碎裂的声音。
在忙不迭的求饶声中,两名壮汉拖着一个男人下楼,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去。
宋云矜微微蹙眉。
上一次来这里,见到的也是这副场景,谢七爷的脾气似乎不大好。
见到她蹙眉,谢悄低声道:“阿姐不用怕,只需把你的意思表明便可。”
宋云矜点了点头,随着谢悄缓缓上了二楼。
谢悄在站在门口,高声道:“七爷,冉小姐来了。”
屋里头传来沉沉的回应声:“让她进来。”
“别怕。”谢悄轻声安抚了她一下,推开门。
宋云矜看了一眼谢悄,举步踏入,门轻轻被合上。
这个房间很大,被三道屏风隔成几个隔间,在袅袅青烟中,她看见有人在三道屏风后若隐若现。
似是察觉到宋云矜的到来,他先是走到帷幔后,又缓缓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阿拾说,你想当针神。”
这声音倒是与阿拾相似。宋云矜不动声色道:“是。”
“你有一刻钟的时间说服我。”那声音不怒而威,迫人的气势透过屏风压了过来,与阿拾的轻快截然不同。
“沪上四大家族如今紧密相连,七爷也想打破他们的联盟,而这四家最大的关联,就在纺织业。”宋云矜收敛了心思,说道,“想破局,便要从这次的针神大赛着手。”
“你希望我说服评委选你?”
“我需要的是一场绝对公平的比赛。”
谢七爷冷笑一声:“你倒是自信,但参赛的不仅仅是唐锦玉一人。”
“只要规则公平,我就能赢。”宋云矜平静道,“但是制定规则、参加比赛和评选的都是同一方,我没有机会。”
“你想要什么样的公平?”
“就像科考一样,所有参赛者现场刺绣,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作品,由行家品评,还要邀请记者和租界的官员到场。”
“我很欣赏你想爬上巅峰的野心,但是……”那声音顿了顿,“凭什么帮你?”
“沪上的绣娘多出自江雪绣苑,这江雪绣苑是由苏雪芝一手创办,从一开始便规定,江雪绣苑的校长只能是针神。”宋云矜道,“如果我得到针神之位,便可替代唐锦玉,到时,我会把绣苑变成谢家的。”
宋云矜说着,顿了顿,补充道:“是谢七爷的谢。”
谢七爷平静问道:“一个小小的裁缝,如何把唐李两家把控的绣苑收进囊中?”
“我自北京而来,到上海不过一个月。”宋云矜轻声道,“从前的徐记只是一家裁缝铺,但现在,它是上海最有名的成衣铺,还未营业便已声名鹊起。”
谢七爷冷冷说道,“我倒是听说,徐记急缺绣娘,成衣铺能否经营下去,尚且两说。”
宋云矜沉默了下,道:“七爷,我承认,徐记需要绣苑的绣娘,但我这么做,并非只为了徐记。”
“哦?”谢七爷尾音微挑,似是不信。
“普通女子想进绣苑学艺的人,要先签一份至少二十年的契约,学成后得听从安排,所有活必须通过绣织局的授意,期间还得交一笔所谓的审核费。刺绣极耗心血,工钱却比裁缝还要低,更莫说二十年后眼花体弱,无活可接。”宋云矜道,“就像七爷想要破局,我也想破了绣娘的困局。”
“商人逐利,绣娘的困局与我何干?冉小姐依旧没有告诉我,我能得到什么。”一道链子的敲击声传入她的耳内,她听到谢七爷的提醒,“你还有三分钟。”
“怎么会没关系?七爷倘若真的逐利,便不会千里迢迢把棉衣送到寒地,更不会与东洋会社为敌,若是七爷真如你所言冷血无情,去年冬日广开粮仓赈济百姓的人又是谁?”宋云矜并未有丝毫紧张,“谢老夫人在沪上经营多年,本与七爷相安无事,为何您突然要收回?不正是知道她与日本人狼狈为奸,坑害国人么?”
谢七爷嗤笑一声:“逼急了,真是什么都敢说。”
宋云矜接着道:“我知道七爷后续想要入局纺织行业,刺绣看着与之并无瓜葛,但我开了成衣铺子,便是以刺绣吸引人,徐记的衣服不仅在上海,也更要在全国打出名堂,届时,总要与七爷合作。”
“野心倒是不小。”
宋云矜捏紧拳头,道:“我说我要公平,要的不仅仅是我的公平,而是天下人的公平,要的是天下人,在公平的条件下,为自己的生活努力,而非入不敷出,苟延残喘,颠沛流离。”
谢七爷冷冷一笑:“冉小姐是从北京来了,去过圆明园么?”
“去过。”
“清政府占了华夏将近三百年,八国联军的一把火,就把它烧干净了,它们要把这一片土地的一切据为己有。若抢不走,便如圆明园那样毁了,当局者心思不在抗敌,在内战。军阀们打来打去,夺的不过是眼前的利益,如今的华夏连安稳都谈不上,如何谈公平?凭冉小姐的几件成衣么?”他言语中的嘲讽一览无余。
宋云矜再一次沉默,数秒之后,她坚定道:“我只知道,做了才有可能,如果不做,便什么希望也没有。”
“不过是杯水车薪。”
“有的人会泼水,有的人会抽薪,只要做的人多了,终有一天,这火会止住。”她的声音轻而坚定。
说完之后,她才现,自己竟然把隐藏在心底深处的想法倒了出来,不由得背后一凉。
“好。”那个声音顿了顿,她看到一位穿着老式长衫的男子越过屏风,缓缓出现在她面前。
是阿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