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梭船身低矮,船头尖细,上平如衡,下侧如刃,转折轻便,如飞鸟一般。钟离坐在船舱中,神识外放,一边操控着如意梭行进,一边打开月封从器署给她找来的航路图。图中详细的标记了无妄海周围的海域情况,她顺着东南方向,又在心中复刻了一遍安全的航行路线。
不出意外的话,半个多月就能到达中州了。钟离神情振奋,终于能回家了。
她摸出一张灵音符,传信给贺棠,告知他自己已经动身返程,并将无明灯的线索告知贺棠。青色的火焰将符纸燃烧殆尽。
不过一会儿,钟离便收到回音:“甚好,路上千万小心,届时我去东海上迎你。”
贺棠收到传信之后,得知师傅很可能是被困在无明灯中,但是关于无明灯的下落,他们也不知究竟在何处,钟离传信上只是简单叙述,贺棠心中虽然着急,但也深知此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的,思来想去,不过多等十余天,不如等见到钟离再细问。
却说无妄自从送别了钟离,便郁郁寡欢,月湘和月泽轮番带着他在无妄海游玩,又有月泠这个非常能捧哏的小丫头在,不管无妄说什么,她都用非常虔诚的态度聆听,然后默默记在心中,对外跟小伙伴们吹牛时总是以“我那个非常厉害的哥哥……”开头。如此过了几日,无妄也渐渐从离别的愁思中抽离出来。
月封被大长老催促着去沉绿岩闭关思过,月封便将无妄托付给好兄弟月承义,让他带着无妄去拜访学署的掌令大人及诸位师长。自此之后无妄就开始每天在学署修习。
月承义也很欣赏无妄这样单纯耿直的人,很是尽心的帮他,不仅帮他去宗正署催了催祭拜回函的事情,还帮他约了再入宗祠一事。
月承义如是说:“你得到了鲛族的传承,如今你也在学署修习,依我看,认祖归宗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了。”
无妄问道:“要如何认祖归宗?”他以为得到了传承就相当于是已经认祖归宗了。
“你月淮如今在族谱上记录的信息可还是早夭啊,你那命灯不知被你阿娘用什么秘法熄灭了,现在你回来了,自然要改一改族谱上的信息,命灯也需要重新点上。如此才算是认祖归宗了。”月承义看无妄一脸懵懂的样子,笑道:“你放心,这件事长老们都已经认可的,我向宗正署的人行函,一并办了就行。”
无妄行礼道:“那就多谢承义前辈了。”
一日午后,宗正署的回函终于到了。无妄接过一看,准许其三日内进朝月殿祭拜。无妄捏着那黄皮蓝封的回函,说道:“可算是准了,等了这么久。”
月瑛说道:“宗正署一向这样,办个事儿磨磨唧唧的。得亏有防御使大人替你催了催,不然还不知要多久。”
正巧月泽下值回来,看见了无妄手里的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宗正署的回函,说道:“这可等了有个快十天了吧,要我说,缺人就多进几个人帮忙干活呗,总让人等好久。上次也是,晖大哥家添了人,要去新点一盏命灯,呵,孩子都满三个月了才点上。”
月瑛道:“谁说不是呢。”又对无妄说道:“不过这也没办法,以后你就习惯了。”
无妄只好无奈的苦笑。
月泽问道:“阿淮,去朝月殿可要我带着你?”
无妄知道月泽每日都需上值,忙得很,于是说道:“不用了大哥,我自己去就成。前几天去朝月殿外面探过路了。”
无妄向学署告了假,次日一大早,便动身去朝月殿。
朝月殿不在龙绡宫中,而是在南边的褐丘,山上遍布着褐色和红色的海藻,山周有巨大的结界笼罩,将周围的海水隔绝在外,只有山下的山门才能进入,山门处有宗正署的人把守,查验公函之后,才放人进山。褐丘的半山腰有一处清池,形似弯月,叫做月池,依着月池而建的是两座阁楼,在东的那座阁楼地势高些,楼也高,有九层,建在月池上,匾上写着“如日东升”,摆放的是所有鲛人的命灯。在西的那座阁楼地势低些,在月池尾部,形制上也矮一些,只有三层,匾上写着“英魂永驻”,供奉的是为鲛人族牺牲的战士的牌位。而朝月殿就在褐丘的山顶上,其中供奉的乃是鲛人族的历代长老。
无妄不需要去朝月殿,只在月池西楼祭拜亡母。来褐丘的鲛人并不多,无妄一路缓行,月池西楼门朝北,牌位也朝北,遥望着龙绡宫的方向,似是在时刻警醒龙绡宫的鲛人,不要辜负来之不易的安宁。
月池西楼的最高一层供奉的是功勋最高的三司六署的高位之臣,第二层供奉的是功高的有官身的大臣,第一层供奉的则是其他功臣。
月瑶的牌位供奉在第三层。
无妄进入月池西楼,里面庄严肃穆,东西两侧皆有楼梯,无妄从东侧的楼梯上去,到了第三层,有白水晶制成的透光的屏风将其分割成内外两隔,外隔依着墙面悬挂着功臣的画像,架子上是一卷卷的文案,其中记录着他们的生平事迹,内隔是高高的供桌,一层层摆放着龙睛石刻的牌位,灯笼一样大的夜明珠分列在玄铁石制成的树枝一样的灯架上,照亮了整个屋子。
无妄将鲛尾盘在身后,躬身下拜,行礼之后,目光扫过眼前的众多牌位,龙睛石在夜明珠的光芒下,真的像是一只只眼睛在注视着下前来祭拜的鲛人,无妄很快就找到了母亲的牌位,上面刻着“演阵署监正月瑶之灵位”。
“阿娘……”一声阿娘,无妄突然哽咽,喉头酸涩,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嗓子一样,他用力的紧了紧嗓子,“孩儿来看你了……”
月瑶的牌位上龙睛一样的光泽在无妄的眼中显得格外的温柔,仿佛就是一位母亲在看着自己孩子,无妄将月瑶的牌位拿了下来,轻轻擦了擦上面的落灰,抱在怀里。他絮絮的说着心里想跟阿娘说的话,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话语是否颠三倒四,他想不论自己说什么阿娘一定都愿意听,也听得懂的。他多年的孤苦在这里终于得到了解脱。
无妄的泪悄悄落下,滴在月瑶的牌位上,瞬间被龙睛石吸收,似乎是月瑶的英魂在安抚多年漂泊在外的游子的心。无妄用手指摩挲着牌位上的字,“阿娘,你一定很牵挂我吧,其实我过得很好的……你想阿爹吗?阿娘,你会原谅他吗,阿爹他至死都深爱着你的……”无妄心中想过要将爹娘合葬在一起,只是恐怕无法做到。
无妄在月池西楼待了很久,他翻看过阿娘的事迹,又看到了阿娘的画像,那画像中的女子眉目凌厉,面容坚韧,无妄心道,这画像不如阿娘美貌十分之一。他微微摇头,便缓缓绕行至楼梯口,离开了月池西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