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本就酷热异常,接连不断的赶路消耗了所有逃荒人的体力,别说似阮柔这般的孩子,就连阮父阮母这般干惯农活的重劳力都有些吃不消。
“爹娘,要不你们上牛车坐一会吧。”阮父抹掉额头上的汗,问着左侧阮老黑。
“不用了,这牛车坐几个娃子还行,上去个大人,就该推不动了。”
“就是,待会等太阳下山,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不然你们都费劲。”阮苏氏考虑的更多,车上东西重,要用的力气就越多。
三房各有一个孩子在车上,倒不至于担心彼此互相推诿,但路途遥远,总不可能一直推着走,乡下孩子没那么精贵。
果不其然,等到太阳掠过地平线,阮苏氏便催促着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
按计划,逃荒队伍的休息时间集中安排在深夜和半下午最热的那一阵,故而,现在要一直走到太阳完全下山,方才能驻扎休息。
略过一片荒凉的小山头,累到脚都抬不起来,这场浩劫终于暂停,而山上,别说野兽,就连只野果都无,唯一可用的,大概就是地上成片的枯枝落叶。
“都别停,晚上要生火,都距离山坡远点,不然着火把行李少了,就哭去吧。”村长苏德清从前往后一路呵斥过来,往年夏日村中就发生过去祖坟祭拜烧掉半个山头的事,故而他很是小心。
阮家的队伍早已停下,四处寻找晚上可供落脚的地方。
阮老三从牛车前面位置出来,只觉肩头疼痛异常,掀开一看,只见肩膀大片青紫,道道沟壑显得狰狞而恐怖,这是下午拉牛车的勒痕。
是的,说是牛车,其实只有一架平板车,别说阮家本来就没有牛,就是有,在人人饿昏眼的现下,牛肯定也是保不住的,不过,阮家倒是养着些鸡鸭,在粮食还不够人吃后,阮老黑就下狠心宰了晾成肉干,如今不知在牛车的某个位置藏着呢。
“嘶,怎么勒得这么厉害。”谁的孩子谁心疼,阮苏氏见状第一个不忍心,扒开另两个儿子的肩头一看,皆是这幅惨状。
“没事,就是一直用力,等磨出茧子来就好了。”阮老大满不在乎,当然,如果他脸上没有露出痛苦表情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阮老二却是受不了了,直嚷嚷,“明天可不能让孩子再上车了,本来东西就够重,再加三个人,实在拖不动。”
闻言,三妯娌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疼孩子,可男人也是自家的啊。
最后还是阮老黑拍板,“谁拉车自己愿意的话,就让自家孩子上去,其他人不准上!”
这话等于将选择权交给了各房人,也没什么好争议的,遂终于安生。
劳累一天,晚上一家人决定开火吃点热乎的,依旧阮苏氏指挥,从车上一个布袋里掏出两小把糙米,放进陶瓮中,架在一个小火堆上,配上点咸菜,就是晚饭了。
当然,这只是公中的,各房也可以吃自己的存粮,但目前显然没人愿意这么做。
勉强用粥水灌了个肚饱,阮老大和阮老二结伴出去打探消息,阮老三留在原地守护。
阮柔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干得直冒烟,偏没有足够的水,只能通过不断舔舐降低那股子干涸,却只是饮鸩止渴。
一旁,阮二妹还不消停,“大姐,好渴好饿好累啊。”
“嗯。”阮柔用气音回应。
“大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很累,还是三弟好,一直待在牛车上。”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嫉妒。
“也就今天,明天谁都坐不了了。”阮柔瞥她一眼,不公平当然是不公平,可阮二妹自己不出头,反倒在自己耳边嘀咕,明显不怀好意。
“为什么,爹明天拉牛车,小弟肯定要上去的。”阮二妹疑惑,她惦记的就是到时候自己装晕也上去呢。
“路途那么远,多一个人,爹肯定受不了。”
“那小弟也受不了啊。”阮二妹脱口而出,随即懊恼。
阮柔的眼神意味深长,敢情她也知道小弟年纪小,事实上,今日得以上车的三人同样是各房年纪最小的。
或许是聊这些没意思,或许纯粹太累了,阮二妹很快停了碎碎叨,睁眼看向隔壁阮老根和阮老钱家的位置。
而阮苏氏领着三个儿媳,收拾好吃饭的家伙什,还得准备明日的早饭。
众人或休息或忙碌间,阮老大和阮老二回来,面上带着喜色。
阮老黑等人纷纷簇拥上去,将两人围在中间,躲开外人视线,阮老大悄声道,“山坡东边有一个小洞口,那里还在滴水。”
“嚯。”阮家所有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暂时不用为粮食发愁,但水没了真不行。
阮老黑脑中思虑几番,问,“有多少人知道?”
“没几个,就是恰好走到那,我们约定好轮流接水,都不对外说。”阮老大十分谨慎。
“嗯,做的对,若是可以,把几个水囊都装满水。”
“恐怕不行,”阮老二苦笑,“那水就一滴滴落下来,我们放个一个木盆,但到明早能接多少,还真不好说。”
“能接多少接多少吧。”阮苏氏叹息,“要不要跟老根和老钱他们说一声。”
阮老黑犹豫片刻,还是回,“先不说,若有多的水,分他们些就是了。”毕竟再是亲兄弟,也没有妻子儿孙亲近。
是夜,□□劳累之下,所有人都睡得十分香甜,压根顾不上对未来的担忧。
第二天,果真如阮柔所说都没能上牛车,依旧阮老大三兄弟轮流拉车,至于孩子,若真的走不动,则由各房自己背着。
随着越走越远,路途愈发艰难。
一开始,他们在路上还能吃自己的存粮,隔段距离也能找到些微水源,可越走气候越恶劣,甚至到了路过的村庄十室九空的地步,从所在位置往前往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逃荒队伍,卢苏村不过其中极其渺小的一部分。
阮苏氏忍不住庆幸,“得亏咱们走的早,若是再晚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诸人自是纷纷应是,称赞阮老黑英明。
这么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他们终于即将走出所在省城的边界,只是,时下人口管控本就十分严格,和平时期尚且要路引、户籍俱全,更别提面对一群逃荒的灾民。
面对高耸城墙以及紧闭的城门,甚至于城墙上举着弓箭的士卒,庞大的逃荒队伍被迫停滞,就地休整。
卢苏村的位置,因着出发时间早,没遇上太大波折,所有人都还在,只是看着城墙的方向愁眉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