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和林并肩站在公墓最里侧的角落,他们的面前,是一方很小很小的、没有名字的墓碑。
气泡垒内寸土寸金,大多数人死后的尸体都直接送往焚化厂火化,火化后的骨灰交由家属自行处理;要是没有家属,或是没钱火化的,会有专门的运尸车,每天夜里运往气泡垒外,统一处理。
至于处理的方式,官方给出的解释是埋在气泡垒外的冰原之上。
但究竟是不是这样,无人知晓。
总而言之,在气泡垒内,死亡后有资格得到一块墓地、真正入土为安的人,少之又少。
这里是气泡垒内唯一一座公墓,只有军部的高层人员,或是为气泡垒做出过杰出贡献的科学家、医学家以及名望极高的烈士,才有资格在这里获得一方墓地。
荣森本来也有的,但因为他的死并不光彩,所以这个资格被剥夺了。
如果不是他的好友、气泡垒的最高军官格兰将军出面请示,这个地方,原本是不会有荣森的位置的。
也正因如此,所以这块争取而来的墓碑上,不被允许刻任何名字。
除了几个极少数的知情人外,没有人知道,这里面躺着气泡垒有史以来意志最为坚定、军功最为卓著的一位指挥官。
这里应该时常有人拜访,墓碑前还摆放着一束塑料白花和一瓶喝了一半的烈酒。碑石看上去应该也在不久前才有人打扫过,上面几乎没有什么积灰。
林用一块小帕子再细细擦了擦,随后将怀里的一束纸折的太阳花放到了墓碑前。
接着看着那块没有名字、也没有照片的墓碑,笑意温润:“父亲,我跟小霁来看您了。
“日光节又快到了,新的一年,气泡垒也撑了过来,人造太阳依旧亮在我们的头顶。”
他说着,目光似乎穿过面前的石碑,落进了某段久远的回忆里。
林八岁那年,他的父母作为中央气泡垒军官,前去4号气泡垒支援。
两年后,啮齿类变异种进攻4号气泡垒,4号气泡垒熄灭。
而林的父母,在最后的死战里,为了保全仅存的五百余名气泡垒居民,双双牺牲。
消息传到中央气泡垒时,年仅十岁的林还无法全然理解生了什么。
作为这样一双烈士唯一的孩子,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他,任凭谁都能想象出,他的父母用命,为这个孩子铺出了怎样一条前途无量的道路。
然而到最后,却是荣森顶着风口浪尖,把这个昔日战友的孩子带了回去。
刚被荣森领回去的时候,林几乎不和任何人说话。
过早地失去双亲后,又见识到各种各样的嘴脸,本该无忧无虑的年纪,却装了满腹的心事。
那时候的荣森每天都变着花样地逗他开口,从各种各样的地方搜罗来些鸡零狗碎的玩意儿:光明时代的故事杂志、上条后会自己走路的玩具青蛙、会跳舞的八音盒小人……
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他一个事务缠身的将军,怎么会有那么多闲心思,花在一个并非自己亲生的半大孩子身上。
但林一直记得,自从他被接到荣森家后,许多许多个夜晚,他再也没有一个人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入睡过。自从知道了他晚上会做噩梦,每天晚上,荣森都一定会等到他睡着后,才关灯离去。
小孩子其实比谁都敏感,谁是真心实意对自己好,谁是刻意讨好敷衍了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
他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对荣森的称呼就换了,从冷淡疏离的“荣森将军”,变成了“父亲”。
他只记得第一次听到他这么叫的那天晚上,荣森很少有地喝了酒,随后在料峭的寒意里,一个人出了门。
林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荣森很快现了他,却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牵起林的手,将身上厚实的外套裹在了林身上,一路领着他向外走去。
林仰起头问:“我们去哪?”
荣森说:“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最后带着林,一路登上了气泡垒外的城墙。
那是林第一次离开气泡垒的内城,当城外的疾风刀刃般割在脸上时,年幼的他看着远方无边无际的黑暗,感受着瞬间能把脸冻僵的寒冷,一时间被震撼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