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鸡,别磨蹭!食儿就快上来了,红鸠叫咱们先去渡口碰头!”正恍神,身后一个阴冷声音飘过,一条玄青人影一阵风带得齐水生扁担鱼篓好一阵晃荡,险险又一个踉跄跌出去。好不容易定下身形,埠道上已只剩了他一个人。
“呸,什么东西!真是倒霉!”齐水生骂骂咧咧朝二人远去方向淬了口,抄手去捞滑下膝头的扁但,一低头就瞅见一个麻绳白衫,满身缟素的小女娃一阵风似地跑过去。
“哪家今天‘放筏子’送死人过境呀------这孩子,个儿不高,脚倒是不小!”瞅着那小孩背影愣了会儿神,齐水生低头瞅瞅自己的脚,自言自语道。
刚挑起鱼篓,前面巷口冒出颗光秃了前半头后脑扎着马尾的脑袋,冲着河埠方向探头探脑,尖声嘎气道:“少主,您说,那是个男人?”
一个天青轻纱罩了皂蓝锦缎的年轻人,自巷头灯影中施施然而出,扬了扬手中一尺多长一柄银色物事,轻笑道:“不但是个男人,而且身上带着一股不像是普通生魂该有的味道!放心,狲小猢早就在那头盯着了,咱们不用跟太紧,被发现了,可就不好玩儿了!”
“少主,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来这渡头看河水,难道这河水往哪儿流,还有什么讲究?”马尾少年蹦跳着随在年轻人身后。
“天机不可泄露,说给你听你也不懂。快跟上去吧,你不是说要来玄天界看热闹的吗?今晚码头‘三妖会神’这么热闹,怎可错过?”
“嗨嗨,少主,那咱们是这‘妖?还是这‘神’啊?”
“你说呢?”
“嘿嘿,您是真神!当一回这妖,也不丢份儿!”
他二人一闲一闹谈笑而来,一阵兰麝淡香拂面,齐水生下意识让开了两步,年轻人抬眼望了望他,淡笑点了点头。
目送二人离去齐水生又怔愣了足有半晌,抬手用力揉眼:“我这眼睛是不是出了毛病?那才那人的眼仁儿怎么好像是蓝色的……还闪着金光?”
好不容易回到码头,湿漉漉的河埠已是人声鼎沸。刚有卸空了货的渔船解缆离岸,后头便有另一条挤进来,立时四下呼喊声大作。
();() 各大鱼档和富户府第的行脚伙计,大冬天捋高了裤管脱得只剩几件单衣,趾高气扬呼喝渔家搭跳板下货的;猴急跳到还在晃荡的舷头直扑鱼舱的;被抢了先机的大户人家打手气乎乎提棍子往上撵的,叫嚷震天鸡飞狗走。
齐水生皱着眉,看着那些脚夫伙计撕扯扭打,再看看最大载货最多的渔船直接往渡头边那几艘灯火通明的大船上靠就不禁地想叹气。
没办法,钟记目前也只够份儿接接曳云山庄几百斤货供的生意。——那几条大船,是昊狮天应堡的,最好最肥的鱼,通常是不敢不往那儿送的。
踏着摇摇晃晃的跳板往曵云山庄的渔船上走,心里抱怨任家小气,也不在船头多挂几盏灯。刚登上船头把提货号签交给渔家等待装框,船身传来一记摇撞,水面讨生活的人凭感觉就知道是有小船靠上来了。
果然,舷窗这头仅有的一盏风灯也被人摘去那边伺候了。越过几个伙夫身影,见到一个在斗篷里裹得严严实实的男人攀着伙夫的船篙上了船,隐约看清是个四五十岁蓄着一把文士胡子教书先生模样的人。
“先生辛苦了,少爷吩咐小的恭候您多时了!”一个劲装束发的下人凑近来,伸手要去接讨,被男人虚挡了下,这才发现男人一手牢牢抱着一个盒子,一头钻进了船舱。
“什么人啊鬼鬼祟祟的,怕不是个偷粮的家贼耗子?……”齐水生最看不惯有大户人家倚靠还偷值钱东西往出卖的家贼,煞是不屑地甩了那边几眼,突然就觉得自己后脑勺发紧,像有把刀指着自己般不自在。
猛地回头。暗沉沉的船头就自己一个人。
“喂,小伙计,这框满了!油纸看紧了,上水车的时候鱼必须是活的记住了!”边上装鱼的大汉朝他招呼,齐水生随口应着去够篓担,猛的瞥见码头方向似是有个白色人影在朝自己这边望,转眼又消失在了人群里。
齐水生从没见过这样奇怪的人,一个在湿腻坑脏的水岸码头一身雪白锻袍,还能从容隐退在挥汗如雨的伙工堆里,就仿佛他本就是那些伙工中的一员,又好似从来不曾出现在那里。
“嘿嘿,今夜算是开了眼了,净遇着些奇奇怪怪的人……”压着两肩吱嘎响的鱼担下跳板,齐水生苦中作乐地想,心情无由好了起了,刚登上石埠,险险撞上一辆堆得山高的独轮鸡公。
那木独轮可真叫个破,凡是能裂的木料都裂到缝包了浆,车轱辘杠子糊了层厚厚的泥,吱嘎吱嘎响着一路往渡头去。
拉车的老头五十开外年纪,两肩套着“肩绊”一步一蹬,耕田老牛般呼哧哧喘气。左右车架上是山叠山的秸秆稻草,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妇人走一程坐一程地押在右车架前梢,时不时呼喝路人避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