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照自镂花的窗格透射进来,将桌上焦尾古琴的弦影长长拉在屋角。
揉着酸麻的手臂,低头望向自己的肚子,似是想起了什么,眼中一片迷惘伤色-----
“唉,丫头,又在胡思乱想什么了?”
身后传来一个薄怒怜叹,女子慌忙抚了脸颊站起,敛衣笑道:“尊老,您回来了?---您老人家这一去,可让我好等。”
“我才去了几个时辰,你就等不得了吗?”逆光行来一个斫长身影,飘然卓尔:“你那害人的大师兄,你一等他就是十五六年,怎也不见你嫌久?”
一袭褐青得罗,大袖飘摇,道者信步转往内室,口中低笑问道:“我离开的这几个时辰,可又发生了什么?”
“大师兄---正到曳云山庄交涉。”
“哼,自作孽不可活!任曳云已经是个死人了!”道者冷哂振袖,已到了内室中梁下的团桌前。桌上置了一面清水铜盆,隐嗡有响声传出,似是人语,交杂着器物碎落和打斗的嘈杂。
道者望向盆中,微微侧首,冷肃鹰目不怒自威。女子在其身后一步之遥蹙眉而立。
“砰”一声大响,铜盆剧震。
道者凛神间,倏然抬手箕开五指,立时一道紫影自其掌心迸出,贴着盆中半盈的水面疾疾掠过。
盆水如镜,映得一幅清晰影像:一待客茶厅。堂首一华服老者,削瘦腊黄的脸面,正怒视着厅心的蓝衣男子浑身颤抖:“你想出尔反尔,大不了一拍两散!”
他身侧的茶案上碎瓷狼籍,茶水泻了一地。刚才那一声响,竟是他一掌震碎了茶盏。
厅心的男子缓缓抬首,轻轩唇角,微眯的凤眼森寒地扫视过来:“此一时彼一时,陆少秋,我决不让人动他!”他语音不高,却字字锥人耳鼓。厅上环立的一众江湖客,闻言俱各惶惶。
“你!——”老者僵直的嘴角不能自已地抽动:“人是你自己交出去的!你不义我便不仁,要人你自己去,休想借我山庄一兵一卒!”
();() “既如此——多谢庄主成全了!”男子望着老者颓倒座上始现了古稀惨颜,蓦地一笑,背转身清冽背影如风般去了。满堂炸锅般哗然——
“唉——不要看了。”道者扬手抹去盆中影像:“坏小子疯得厉害,只怕要吃苦头了!”
他一语甫出,周身逼人气势倏然消散。女子紧绷的双肩舒缓开来,随即双目赤红,慌忙低头隐去眸中泪光。
厢房内静了一静。
道者摇头叹道:“我得亲自去一趟天阳,迫不得已只能用分魄大法,将他的真元天魂带回镜尘山庄。”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嘛?我-----我不想与他见面。”女子咬唇背转身去。道者无奈摇头:“雪丫头,你还躲得下去吗?他明知此去毓泊台,必死无疑,还是执意要救陆少秋,分明已绝了生意。你真忍心看得下去?
女子两肩颤动,低头不语。良久方转身来咽噎泪落:“求尊老对他----手下留情!”
道者见着她这梨花带雨的娇凄景象,心中大痛。耳畔那个倔强得令人心酸的声音似又响起:
“师父,雪儿求您!别教我和翼哥哥分开!不论多难多苦,我们都会撑下去!”------
他慢慢仰起脸,隐去眼中哀痛,伸手拍了拍她肩膀喃喃道:“放心吧,坏小子虽不成器,但他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玄天界可就要不妙喽----”
女子闻言面色稍和。拾袖沾尽残泪:“尊老,我一直不明白,您和大师兄认得嘛?为何您这般在意他的动向,让我留在镜尘庄监察人世,还带了秋儿他们到天阳,他们---是真的死了吗?”
“此事说来话长,待得时机成熟,自会让你们知晓。”道者微微偏头,负了左手仰叹道:“留你在镜尘庄不让你去转世,是想让你看看,他没了你,会变成什么样子……”
女子眼中满盈愧色,黯然不语。道者默颂心诀,翻掌间,清光跃动,自识海明空印中调出一只尺许长镶蓝锦盒,小心打开,立时有虹影金茫流泻而出,满室异香。
道者伸手,细细抚摩盒中一卷古篆题名的蓝锦手札,眼现凄茫之色:“《锦翼古札》的第十三卷,终究还是要写下去的----也不知,何时才能终了----”
他收起眼中苦涩,长长叹了口气,复又小心盖上锦盒:“时辰差不多了,我必须即刻赶去。他到来时必已万分凶险,你和姜童收拾一下北院,备下一应法阵准备着救他!果孽湖那边你也要小心看着,我迟则三个时辰,必定赶回。”
女子急忙追将出来:“您等等,……我……我的百花苑怎么办啊?”
“你想藏起的不止是百花苑吧!教了你那么久,若还做不到,就还让你那大师兄来替你当花匠吧。哈哈哈哈哈哈-----”
大笑声中,袖影浮掠,身影已消失于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