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缨当然有安排,她抄家的时候也要“和光同尘”,她的手法又是那些人所不具备的。五分以上的是大珠,这个她知道,所以五分以上的,要么归公账,要么入小账给郑熹。她拿这五分以下的,也不算小,就没那么显眼了,京城普通富户也用得起,豪门里这些东西简直没了数。
不但送金大娘子,祝缨自己也留了一部分,送人或自用都是很好的。郡主赏的簪子都挺好,但是张仙姑死活不肯拿了用,立意要让“做官的”妆点门面。祝大倒是跃跃欲试,又被张仙姑按住了。
祝缨就安排了镶几根簪子给父母用。
她还有些旁的私房,也都一一安排了用项,却又不一股脑地拿出去或卖或当。一则没有放心的店铺,二来也有点显眼,容易被人盯上。
张仙姑不知道她的打算,只说:“还是买两条羊腿吧!除夕夜光吃人家给的东西怎么成?买两条,一条在家炖汤,一条炖得烂烂的给你带过去。”叫上祝大出去办年货。祝缨就出门去取订的簪子。
铺子是甘泽介绍的,镶了两根金的,簪身略细。又有几根金包银的,粗些。看着都是金光灿灿的,是今冬京城流行的款式。又取了几枚金银戒指,都拿了回去,给张仙姑日常戴。
次日,祝缨就拎着个钱袋去找老马。
老马看到她就笑了:“放假了?”
祝缨将钱袋扔给他:“嗯。”
“哎哟,不敢!”
“存你柜上的,以后再来免得赊账。”
“别人都是记账,年终一总结。您倒好,先付了。”
祝缨道:“趁现在手头宽裕。”
“您这还没发财?”
祝缨道:“旁人几辈子的积蓄才在京城站住脚,我只有一个人,还要养家,能发什么财?也不敢狠命的挣的,凡一时得势就要狠命搜刮的,都不长久。”
老马挑了个拇指,道:“明白人。都说您心地好。”
祝缨翻了个白眼,老马不笑了,身子微微前倾:“真格的,有人托过来了,请您高抬贵手。”
“我没干什么吧?”
老马叹了口气,道:“有个小子,家里穷,他不合走了我们这条道,家里父母兄弟都不认他。有个亲妹子倒不嫌弃他,可有什么用?穷!女孩子被卖进了那边一个府里,倒是吃饱穿暖了,可惜被抄了。”
祝缨道:“不对。能放的我都放了。”
老马道:“是我没说清楚,还没正式抄,也不远了,跟主人家一道关在府里。现在不抄,开春也是抄了发卖的命。谋逆,抄家都算从轻发落。”
“说实话。”
“真的!再没瞒您别的什么。天下官儿我只怕两个,一个是王大人,一个是你,王大人正派,你……”
“嗯?”
“害!你厉害!眼毒。”
“我还手黑呢。只要她能捱到判的时候,我就设法接了这一家的案子。只要案子在我手上,与她一样处境的,我都一般放了走。现在却不大好办。”
老马道:“能托人送点吃食么?”
祝缨道:“哪一家,名字,长相都给我。”
老马赶紧叫了一个青年过来,此人长得极普通,衣着也极普通,是个当小偷的好模子。见了祝缨就跪下来哭,爬过来要抱大腿。祝缨一闪,躲过了:“你年纪比我大,我也不受你的头,讯息给我。”
青年道:“家里小名叫三妞,到我肩膀,眼角有道疤,今年十六了。卖到那边光禄大夫严家当烧火丫头的。”
祝缨一听消息合上了,就说:“等着。”
老马忙把她的钱袋又还给了她,说:“这个不能收,您什么时候到我这儿来,我只有招待着的。”
祝缨道:“当我跟你买的,你准备点干粮,有什么咸菜疙瘩之类也弄点儿,给姑娘的东西也预备下——别弄太好的,容易被抢。再弄只鸡、一条羊腿,一会儿送过去。”老马还是不肯收,祝缨道:“成,那就记账上。”她收回了钱袋,去了严府。
严府是还没判的,一家子凄风苦雨封在府里,奴婢更是缺吃少穿。祝缨先不问关押的什么人,只与守卫套近乎。她是大理寺的,守卫对她也还算客气,只是对她一个放假的跑过来围观他们值班有点不满。祝缨与他们聊起来:“我除夕夜也当值呢。”
守卫不免与她略略惺惺相惜一下,聊了一会儿过年值班的倒霉,祝缨又说:“怎么里面有哭声?”
守卫笑道:“都说小祝大人心地好,是有哭的呢。可谁不哭呢?挨着吧。享乐的时候他们在里头,也没见他们能听得见墙外的哭声。”
祝缨摇头道:“里面的仆人还是可怜的。”
又套了一阵近乎,祝缨就说,给里面的仆人一些吃的,守卫也没反对。祝缨就让人拿了煮好的鸡和羊腿送给守卫,再把吃的送进去。干完这些,也不回茶铺,远远跟老马挥挥手,走了。
老马和那个面目普通的青年再要追时,哪还找得到人影?老马道:“哎哟,这回人情欠大发了。仔细将来得给他卖命。”
“那也没什么。反正也是有今天没明天的,他比别的官还好些。”
老马笑骂:“没出息!就你命贱!”
“原也不值钱的。”
老马轻叹一声:“是啊。都是贱卖,好歹在他这儿不那么贱。”
祝缨做了一件好事心情不错,又遛遛跶跶,状似无意,一路遛跶到了金螺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