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
尽管程家人大多世情冷漠,但忽然之间少了个活生生的人,程寄还是憋得慌,像是心脏少了一块。
在医院忙到夜里十一点多,都忘了吃晚饭,回家的时候,管家已经准备一些容易消化的夜宵。
他明明是饿的,但没什么胃口,摇摇头就上了楼,其他人饿得不行,稍微吃了点填肚子。
这应该就是难受得食不下咽。
面对这样的情况,再如何宽慰的话都是苍白无力的,景致只是抱着他,好随时感知他的情绪,意识到程寄厌恶光线得转了脸,景致又伸长手臂,把灯关了。
房间又彻底昏暗,只有天花板隐约透着白。
景致轻柔的声音引导着他说话:“嗯,我看见新闻了。”
程寄沉默。
但就像是指针放在慢慢转动的黑胶唱片上,要经历漫长颗粒感的前奏,但谁都知道,过了这前奏,乐曲要奏响了。
景致慢慢等着程寄向她倾诉。
“上面是不是都在夸?”程寄轻哼一声,“其实稿件都让工作人员审核过了,他死的时候,隔壁还在闹着要上诉,很热闹。”
“那三年,他把我关在他身边,不让我离开,与其说是让我接手处理大伯留下来的烂摊子,还不如说他想让人陪着他。”程寄的声音很轻很飘渺,如果不是景致明确知道自己是清醒的,不然她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小学的时候,我爸妈不太管我,他们有自己的生活要忙。所以有一阵子是和我爷爷奶奶他们一起住的,那时候,我姑姑也刚离婚,我们住在一起。”
“其实我爷爷也不太管我,”程寄忽然叹了口气,“他比我爸妈还要忙。”
正处于程氏扩张奢侈品版图的巅峰期,程老爷子六十多岁,可以说是他人生最辉煌的时刻。
程寄还记得那时候他最爱安静,没有他的允许,谁都不能随便进入他的书房。
有一回,程寄得到了破例,只不过没多久,他又被程老爷子赶了出来,因为他觉得程寄喝水的咕噜咕噜声,影响了他思考。
但他老了的时候,房间里的音乐响彻24小时,从不间断。
而且有时候会让佣人推着他去花园,好让他能够听到隔壁邻居开party。
程寄轻声笑:“是不是所有人老了之后,都不喜欢安静?”
这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平淡中带着伤痛,比起其他人波动不安的童年,他至少过得衣食无忧,但也说不上好还是不好。
反正就这么过来了,小孩糊里糊涂,大人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景致以前没有谈过恋爱,最初和程寄在一起的时候,总有点横冲直撞,好奇他的过往,他的人生经历,景致问过程寄一回,但被他避开了。
后来她才意识到世界上有这么多人,既然有直球式的恋爱,也有循序渐进,慢慢试探的恋爱。
她和程寄属于后一者。
那时候她的爱是一团火焰,在他们还没有交心前,程寄惧怕这样的烈焰。
然而他现在选择将自己过往的经历摊晒在景致眼前。
一页页,一条条地说给她听。
而对于这些内容,景致太能感同身受。她紧紧地缠抱住程寄,紧紧地。
想让他明白,自己能理解他。
人越老之后越古怪,就算是程老爷子也不能例外。
他虽然喜欢热闹,但从不抛头露面,很多需要他出席的活动都让陈临岚去了,而且也不愿家里有陌生人进来。
程寄几乎被他困在房子里。
除了必要的工作外,哪里也不能去,一旦程老爷子找不到他了,他就会生气。
可惜除了能交流工作上的内容之外,他们说不到一处去。
有时候程老爷子不死心,还会继续劝他:“要不要重新考虑和门当户对的家庭联姻,这样我就能放心地把程氏都交给你了。”
程寄听了之后很无奈,还要心平气和地哄着老人吃药。
后来程老爷子的记性越来越差,他们连工作也不能聊了。
单独照顾脾气古怪的病人非常得累,直到后来程寄顶着巨大的压力,收拾完了大伯的烂摊子,和程临岚摊牌后,才得以喘息。
其实那时候大家都默认,程老爷子快不行了。于是所有家人来到身边,开始上演父慈子孝。
程寄不愿看到荒诞的这一幕,也想要休息,就回了国。
“你那时候每天都干点什么?”景致问。
程寄没有和别人谈起过这段事情,他想了想说:“醒来就先和医生确认爷爷的状况,然后和佣人一起伺候他吃药吃饭,前期他自己可以动手,最后一年,他手抖得厉害,之后再在书房处理工作,不能出门,差不多每天都这样。”
每天重复这样的工作,想想都令人窒息,景致难以想象程寄那时候的心境,但他现在讲起来都是很平和的。
“有一回,我实在是想出门走走,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我爷爷身上的时候,我就溜了出去。。。。。。”
那时候他也不知道想走去哪里,就只是想走走,然后一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