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乔琰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这细节,他不由更多了几分宽怜的心思。
这把自皇甫节戍守雁门开始便用的剑,在皇甫嵩成年后被交托到他的手上,现在则握在了一个十岁的孩童手中。
曾经饮过胡虏血的利器上带着一层令人望之生畏的寒光,但被拖拽到了江边、直面乔琰的波才却觉得,这孩童的目光分明要比这把剑更有彻骨的寒意。
可惜他行动不由自主,更是在这把开锋夺命的名剑面前,根本没有一点生存的机会。
在已经直面过卜己张伯二人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死在她的面前后,乔琰更不可能对自己亲自执剑杀人露出什么胆怯的情态来。
更不必说,她曾经在自己独处帐中的时候演练过许多次,也确信以她现在的体质所拥有的力气足以做到这一步。
她抬手,提剑,挥落。
下一刻,波才原本还被迫跪在济水河边的身体倒了下去,自他脖颈断口处流淌出的血缓缓流入河中。
他再无法说出话来了。
虽然血色经由河水的冲刷就很快就会被稀释到几不可见的地步,但乔琰知道这便已经够了。
这些血水流入济水之中的样子注定会被她身后的那些个士卒看到,也或许会在他们凯旋的时候传扬出去。
绝不是河水流淌后的全无痕迹。
说来也颇有意思,在现代,济水之名已经从地图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黄河侵吞过去的河道,但在汉朝并非如此。
“江河淮济”四渎的说法在这个年代依然存在。
济水自乔琰此刻所在的定陶城北继续东流,经过下方的菏泽湖泊,再往东北方向偏移流淌,就到了大野泽与巨野城。
那里正是乔琰刚来到此地醒来时候所在的位置。
倘若“乔琰”的母亲当真有灵的话,应当也能看到那个害死了她的丈夫,也间接导致她们母女身亡的贼首之血,最后经由这河水携带,流淌到那个地方去。
这样说起来,乔琰便自觉,她可以不必再对占据别人的身体,利用她的身份做出这些事有什么歉疚的情绪了。
但她还是对着江水稍稍怔愣了片刻,方才转过身来朝着皇甫嵩走去,将那把剑递到了他的手里。
“乔琰唐突,还想求将军一件事。”
在她的白衣之上,喷溅了一片赤红的鲜血,但这显然并不影响她在此时依然卓绝的世家气度,反而因为身带血色,而在看似柔软的外表之下藏着杀伐之气。
皇甫嵩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会对她有这样的印象多少有些奇怪。
他收回了这等莫名其妙的想法后回道:“你说吧。”
“请将军准我随军,往冀州一行。”乔琰语气坚决地说道。
皇甫嵩有点犯难。
在军中加上她有些不合规矩,何况这还是奇袭急行军。
他也不难猜出乔琰这话的用意,大约跟她建议留着梁仲宁的命,如何让他派上用场是一样的——
她要亲眼一见黄巾末路。
但他这个犯难里又是倾向于将乔琰带着的。
毕竟若非她的这一番行动,两州黄巾不会这么快得到解决,倘若还有黄巾余党流窜于外,极有可能选择对她开刀,将她留在哪里好像都有些危险,还不如跟着军队。
而纵然是她早几日抵达洛阳,大概也只能跟乔玄一并等着他们的战果,这等待的情况着实为难一个孩子和一个老人家,还不如等到结果已知之后再行入洛阳。
何况……
谁能拒绝她在这种时候提出的请求呢?
谁能拒绝一个孩子的愿望呢?
起码皇甫嵩不能。
加上皇甫嵩前几日还听曹操原原本本地将她猜出先取下曲阳的话说给了他听,连带着就是乔琰绝非瞎掰,而的确是有理有据思考后给出的理由。
能快速根据战机应变的决策者不易得,乔琰便显然是个中好手,说不定还真能帮上些忙。
再考虑到——
她身边还有典韦和徐福二人护佑,大约也不容易出事。
她本身的骑马本事不算太强,却也起码还能跟上来,绝不是个拖后腿的存在。
在这多般理由的影响下,皇甫嵩思量已久,最后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反正他连同意让乔琰斩杀波才的这种事情都同意了,那么再多加一个将人带去冀州一起打黄巾,也不算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
皇甫嵩给自己找完了理由,便带着这一干人等度过了济水后继续北上。
在进入冀州之前,他们先在东阿城外休息了一日。
说是东阿城外,实际上距离东阿县城还有那么一段距离,起码不是个会让城中百姓发觉王师过境的距离。
周遭更是有一片林木遮挡着以防窥伺。
乔琰坐在火堆边上烤火的时候问道:“仲德先生有没有种衣锦不能还乡的感觉了?”
程立对乔琰这个调侃有点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