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宝珠是真没想到,乔长贵会来食堂找自己。他穿着棕色破旧棉袄,棉袄的肩膀、手肘、手腕处都打着补丁。在这个年代,衣服上打几个补丁很常见。但是乔长贵今天的打扮,明显有些刻意了。乔长贵自己虽然奸懒馋滑占尽,但是他命特好。上有当农场场长的大哥,下有当打猎队队长的四弟。靠着乔家兄友弟恭的传统家庭观念,她这位亲爹可没少占便宜。他本人自卑又虚荣,宁可媳妇儿没有裤子穿,他出门见人的衣服也不能有一块补丁。而今天,他衣服上不仅处处有补丁。黑色棉裤更是补丁摞着补丁,脚上的棉鞋甚至还露着脚指头。“这衣服……”乔宝珠瞧着有些眼熟,刚往前走了两三步,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膻臭味。这破衣服是掏粪工杨万里常年穿在身上的那件破袄。怪不得乔宝珠觉得眼熟呢,葛六萍乔喜凤娘俩被罚去掏大粪,抢的是掏粪工杨万里的活儿。农场里干脏活累活的,都是出身不好或者下放来的犯人。干活没有工分也没有工资,干一天活儿就能吃一天饭,没有活儿干就没饭吃。杨万里是下放过来的劳改犯,他能否有饭吃,领导班子都没在意,底下的人就更没人管了。食堂经理佟靖宇听说这事儿,让杨万里去食堂帮忙干了几天杂活儿。乔宝珠在食堂后院见到过杨万里清洗猪大肠、羊杂。满院子的猪屎味儿、羊膻味,她当时直接吐了。记忆中猪屎羊杂混合的膻臭味,此时与乔长贵身上的味道重合。乔宝珠低头捂着鼻子,生怕自己再次呕吐出来,让其他的知青看见会说闲话。可惜,乔宝珠这次想多了。因为从乔长贵身边路过的农场职工们,也被他身上的臭味熏得各个捂起了鼻子。乔长贵看见乔宝珠一脸嫌弃的捂着鼻子,心中得意极了。他特意穿着这身破衣服,在食堂中午放饭的时候,站在人来人往的大门口,就是为了让二丫难堪的。她脸皮薄要面子,会嫌弃他这一身衣服,更不想在农场职工面前丢脸。毕竟她已经不是普通的知青,人家是军属了呢。乔长贵酸溜溜的打量着乔宝珠身上的衣服。死丫头攀上了高枝儿过上了好日子,身上穿的是全新的军大衣。部队里的东西那都是最好的,就像死丫头身上这件军大衣,起码添了四五斤的棉花,衣领用的还是灯芯绒呢。一个贱丫头,也配穿这么好的军大衣?有好东西,也不说孝敬父母,真是白眼狼!乔长贵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把乔宝珠身上的军大衣扒下来给自己穿。准备好的话,被嫉妒贪婪冲忘了。表情呆滞的,忘了自己来干嘛了。乔宝珠原本还担心亲爹会耍什么卑劣的手段让她难堪。见他贪婪地盯着自己身上的军大衣,便知道他翻不出什么风浪。“没吃饭吧?先跟我进去吃饭吧。”乔宝珠受不了乔长贵身上的臭味,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乔长贵觉得乔宝珠的语气很看不起人,刚要硬气的开口拒绝。就听见乔宝珠补了一句:“今天有红烧肉。”红烧肉?!乔长贵脑子还没反应过来,双脚已经追上了乔宝珠。乔宝珠都不用看,就能猜到乔长贵一定会跟上来。北大荒的冬天除了茄子干、冻白菜就是土豆、酸菜跟萝卜。乔家四兄弟里,乔长富是场长总会有人偷着送点好处;四房会凿冰捕鱼,隔三差五的炖鱼打牙祭。乔长海在城里修表,既有钱又心善的客人将自家不要的好东西送给他。唯有乔长贵,没人送礼、没本事打鱼、更没机会吃到有钱人吃腻了的不要的好东西。乔长贵肚子里长年累月的缺少油水,进了食堂闻到了肉香,口水都流出来了。“哎呦,宝珠,你身后这人是谁呀?这身上咋这么臭啊?”房珊正端着饭盒到处找乔宝珠,就看见乔宝珠从食堂外面走进来。她刚往乔宝珠身边走了几步,就闻到了一股膻臭味。房珊没认出来臭老头就是婚礼上见过的乔长贵,捂着口鼻一脸嫌弃的低声抱怨。“你没认出来?这就是把我送人的亲爹啊。”枯燥的下乡生活,除了干活就没有别的消遣,所以大家格外喜欢唠嗑八卦。乔宝珠说话声音不小,成功引起了职工们的注意。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议论,完全不在意当事人是否别扭。乔长贵从来没有被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看,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赶紧上前两步,呵斥乔宝珠不要乱说话。“我没乱说话啊,我三叔可是用自己家房子跟你换的我。为了养我,老两口倒现在也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家呢。”“胡说!你们不是租了个窝棚吗?城里的窝棚,比农村的房子还要好,二丫,你别不知足了。”这话乔长贵自己都心虚,他缩着脖子左瞅右看,现大家都用鄙夷的眼神看着自己。忍不住大声解释,却现他越解释大家看他的眼神越鄙视。“窝棚?你还有脸提窝棚?当年你说三叔没有儿子养老送终,强制将我过继给他,借此霸占了他那一间小土房。逼得三叔三婶走投无路,只能带着我进城要饭。”此时两百
多人同时进餐的大食堂里,静悄悄的像没有人似的。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乔宝珠满腹委屈的控诉。乔宝珠说到情动之处,潸然泪下。农场食堂可是乔宝珠的地盘,职工们见她哭了,纷纷站出来责怪乔长贵欺负人。“老头,你都把宝珠送人了,还来找她干啥?”“干啥?宝珠现在是既是军属又是干部,老头觉得后悔了,跑过来装可怜打秋风来了呗。”食堂职工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乔长贵说的羞愤难堪。老脸通红的梗着脖子,不死心的犟道:“她是军属咋啦,军属就能不认亲爹啦?她天天吃香喝辣的,咋就不想想家里还有一堆人穷的吃不饱穿不暖呢。还有,我没有装可怜,我本来就可怜,我们一家子都很可怜。”食堂经理佟靖宇站在人群里,冷眼打量着乔长贵身上的衣服。“嗯,确实穷的很。连杨万里的衣服都偷,确实穷到份上了。”佟经理的话,提醒了食堂职工们,大家都认出了乔长贵身上的破棉袄。“卧槽,还真是老杨头的臭衣服。这上面的猪屎,还是我弄上去的。你咋给穿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