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少回自己曾经的寝室,成年后甚至很少再回安德森家。书房里的书架像是通天的巨塔,里面的纸质书经过如今的科技维护,看起来仍和新的差不多。
李默仔仔细细地从门口处一路浏览到深处,那些熟悉的书名几乎没在他记忆中留下什么印象,只能恍惚记得是曾经看过的。但没几分钟,他就站不住了,离书架更远些了。
太陈旧了。
明明每日都有佣人打扫,也明明每本书都崭新至极,但他总觉得被灰尘侵袭得难以呼吸。又或者说,安德森家本就是腐朽的灰尘铸成的,因而无论如何装饰,都只能让他窒息。
几个仆从进来,将一个黑色的数据芯片递上。
“给我做什么。”李默走一处,按下了遥控。一片墙面闪烁了下光芒,瞬间门化作了一层玻璃,将墙外的场景全部投射到了李默的眼前,李默道:“给亚连。”
这是单行的玻璃投影装置,玻璃外正是会客室,亚连靠在沙发上,漂亮的脸上有着不耐。
他抱着手臂,对着身边的佣人大呼小叫着什么。
李默平静地看着这一幕,话音带着嘲讽,“记得让他看清楚,他爱的人是怎么死的。”
“可是……”那人却有些小心道:“她没死,这也要给亚连少爷看吗?”
李默眉头挑起,望向仆人,眼镜下的金眸眯了下,“你确定?”
仆人立刻低头,“是的,不仅没死,似乎还得到了**官的赏识。”
李默的呼吸滞了两秒他扶着额头,一面思考着一面走了几步,不知为何竟有几分气笑了。他笑了几声,舔了下唇,不知该说什么好。
片刻,他抬了下下颌,身后的一人便从仆人手中接过芯片。
他道:“放映出来,你们先出去稳住亚连,我要确定情况。”
众人不敢言语,只是低头。
李默坐到了沙发上,深呼吸了一口气。
陈之微,真不知道说你是命大,还是该说……你真的有点本事。连这种情况,也能脱险?我倒是要看看,你那张嘴能说出什么来。
投影之中,李默先看到了陈之微匆匆上楼的背影。
他低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水液流淌的咕咚声中,杯中的冰块在蓝色的液体中浮起,随后发出很轻的咔啦声。
李默捏着酒杯,面无表情地看着投影中的画面,很快便看见那个黑发绿眼的青年拽着陈之微的手向着酒店门口走。
天气骤然转阴,全玻璃的墙壁将阴郁的青蓝也纳入酒店内部。玻璃旋转门上的风铃被风吹动,他们背对着摄像头,偶尔有风吹起他们的头发。
这是在干什么?
李默的疑惑仅出现了一秒,因为他很快的看见了围绕在他们身边悬浮的行礼。但这一刻,他像是没看懂一样,反复盯着那些行李观看。
酒杯上沁出的水珠浸湿了他的黑色手套,一路从手套上滑落到手腕,紧接着是袖口内。
李默听见自己绵长的呼吸,心脏猛地向某些地方下坠,呼吸变得愈发困难。书房里,那些混着纸香油墨的味道的风挟带着无数灰尘尽数朝着他扑过来,扑得他鼻子被堵住,喉咙干燥,烧得心脏发热。
投影仍然在播放,原本值得在意的狙击的倒戈却变得不那么值得关注。
李默的脖颈处,如同针扎亦或者是火灼的疼陡然袭来,令他的脸色迅速苍白起来。他没有动作,只是用力向后靠,喉咙间门很快又涌出一阵阵的呕吐欲。
许久,影像的声音伴随着绵长的呼吸和极小声的痛吟。不知道多久,影像停在摩甘比的logo上,书房里骤然间门安静下来,只剩下极其急促的呼吸。
会客室内,亚连已经忍不住高声尖叫起来了,他将身边佣人递过来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喊道:“让他滚出来!既然是李默叫我来的,那他妈的就让他赶紧出来见我!你们是死人吗?他不出来就不能让我走?”
自从上次被关禁闭,亚连与李默起争执后,他一反对李默的尊敬,连叔叔都不愿意称呼,佣人也早已习惯了。
亚连咬着牙,抬起脚踹翻了沙发,又迅速被一帮佣人扶住说好话。可是亚连根本不听人说话,漂亮的褐色眼睛里只有水雾,话音里透着不耐,“要么让他出来见我!要不然让我走!这件事我已经被父亲母亲说过了!凭什么我还得再等他处理我?安德森家族的人都死光了——”
他话音陡然截断,因为书房的门打开了。
一下子,亚连身边的佣人瞬间门涌向李默,跟在了李默身边。
亚连抱着手臂,正要朝着李默喊几句,却又发觉不对。李默似乎并不打算处理他的事,只是脚步急促地向另一个方向走,他面色十分苍白,身上的西装也有了些褶皱,华贵漂亮的脸上有着某种隐忍不适的冷戾。
他愣了下,一时间门倒是忘了旧怨,反而有了些奇怪。
亚连快步走过去,一把抓住李默的袖子,“李默!你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晾——”
下一秒,他被李默反手一甩用力甩在了地上。
亚连跌坐在地上,眨了眨眼,不敢相信似的看向李默。
但视线相接的一秒,他再次愣住。金丝眼镜下,李默那双狭长的金色眼眸里有着浓稠的冷,甚至夹杂几分湿冷翻涌的深沉。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亚连,身上犹如压着某些暴戾,话音沙哑,却又极重:“滚开。”
李默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一帮佣人簇拥着他,几个佣人迅速扶住亚连。
亚连极少享受这种待遇,一时间门居然也不知作何反应,只是用力呼吸着。
……不,他甚至感觉手心有些发冷。
即便之前闹成那样,亚连也从未被他这样俯瞰过,如今这般,让他心脏倒是飞快地跳起来了。
好……好奇怪。
他要回去。
亚连快步往外走,他要回去见陈之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