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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小说>痴语录之十一惹>第零章 死别

第零章 死别(第2页)

“孟渚,孟无湘,起来干活了。”乌云豹喵呜一声,在化身利剑的孟无湘身上施了隐身法术,“安清学宫的那点东西你应当没忘吧。”

歧黄之术孟无湘自不曾忘,他也知皇后薨逝其实并非因这一场雨后之病,何况有他这双回春妙手相助。

不待红梅枯枝,大雪飘飘撒撒里,顾一笑已经好得差不多,领着几个孩子打起雪仗。她扔出一块抟得圆圆的雪球,正砸在薄奚浮生衣襟上。两两相望,皇后娘娘礼数周全。这种疏离,令一旁侍候的霞关狸想到许多许多年前,邱相新婚后不久在随昙君出猎时送来谢礼的那日,也是这样一个雪球砸中了邱意远——只是这次为人妻为人母的顾九小姐再无退路,她为身后故国亲朋与百姓俯身,向令她寒心的夫君行礼。

“是我错了。”他捂住阿照冰凉红的手,轻轻呵气,“阿照不要生为夫的气了。”

因情意犹存,气还是有的。但适度虚以委蛇也可教彼此好受——薄奚浮生亦如此。他在情事上没有帝王的宽容气度,但比起心中那点不自在,还是眼前人更为重要。

在这世间许久,得他人主要是孟渚的提醒,叶泫芝对这世间人心渐渐明辨一二,自瞧出他夫妇二人龃龉因自己而起,便在薄奚鸿雪来时悄悄隐匿,不在他眼前招摇。如此,这位满腹酸水的丈夫才觉自己仍被深爱——虽是个漏洞百出的道理,但苍皇陛下乐在其中。

他不唤皇后,日日只“阿照”“笑笑”这样叫着爱妻,即便子女围绕,也只满眼满心地是她。后者只轻言淡语地回一句“陛下,我在。”

看似情有轻重,可是正是之前甜腻的“阿雪哥哥”只得一句“顾小姐”的因果,情深而怨,不可相较。

狸奴儿慵懒爬在树干上,瞧着她夫妻和睦子女绕膝,眼光透过树影照在皮毛上,惬意又暖和。

他就那么瞧着,突然瞧见薄奚鸿雪那面庞与初见时鬼魂的模样相比似乎年轻不少,但即便是鬼魂模样,怎么看也不是这世代的人寿终正寝的年纪。不知怎地,叶泫芝脑中突然冒出”殉情“二字,莫名令他打了个寒噤。“孟无湘,你看的那些无用的书里,可有记载这小子的死因?”

“神尊好生心急。”孟无湘罩在叶泫芝设的结界里面,现出原身,大大地伸了个懒腰,顺势手撑头翘起二郎腿侧卧树干上,“百年千年的日子都守着,何苦就差这一时半刻。”

孟修士说的一时半刻,只是相较百年千年万年之漫长而言——叶泫芝只觉没过多久,却瞧见宫婢们四处忙碌,为新年而换的红灯处处,彩绸随雪飘时,骤然心惊。

珚珩元年,快要到了。

安国国君十一子昙珚与拜相的邱意远第八女邱珩定了姻亲,明年便行大礼。虽是侧室,却也无人敢轻视邱家的女儿。安国君大喜,遂改年号珚珩。叶泫芝进入归云花栈的画屏中,惶然亲见顾照卿死于珚珩元年的初雪。在曦生大殿魂魄未返前世时,原先的苍后在史书记载为旧疾复又添新疾匆匆而崩,可一笔带过,缘何旧伤复新病谓何都不曾细述。

神尊却记得。人人都以为苍后薨逝在前,边乱在后,其实不然。只是两道消息同时传到安国,甚至最初的躁动并非起于安苍二国。时逢安苍二国之间的邻国月出内乱,叛军与月出国亲军隔楚江对峙,月出国分裂为南月出与北月出,南北双方各向安苍二国求助,出于战略考虑,二国国君皆应允——两军虽不在各自本土交战,安君令顾燕卿为主将,苍皇亦派出伏龙将军赴楚江。

听闻兄长至楚江,虽两军不同阵,顾照卿仍央了夫君想去瞧一瞧哥哥。伏龙将军三拒帝命,上书曰:后乃安国贵女,顾将乃其兄长,惟恐其通敌,不利我军,云云。

薄奚鸿雪怜惜爱妻思亲之情,不改圣命。

前夜正逢三月三,上巳日。不知怎的,今年西华城尤其寒冷。浮生命人在宫中张灯结彩,搭了台子,请了一班人来,中有一戏,盛行于民间,名曰《酒下牡丹》,其作者不可考,传言说是这作者做了一场梦,醒来将其记录,情节离奇。大略讲的是一个平民女子遇鬼族中人,克服重重艰难,最后圆满结局的故事。场中有乐女奏琵琶,一笑极爱。一笑偏头向夫君,笑言,“若有来世,我也想做个男子,奏这琵琶。”

浮生也笑,“那我一定要听一听。”

匿于红灯彩缎之外阴影中的叶泫芝与孟无湘相视一眼,心中一震,想的都是昔日曦生抚琴之貌,那男鬼四处寻妻——

命运如此玩笑,此二人今日所言,俱已成真。

次日,鸡鸣便出。

此去楚江顾九不曾带子女,除了贴身随从,只带一猫一剑,拨一小队人马随三军赴楚江。临行时薄奚鸿雪领着嫡亲的子女们,六个孩子大的小的按个头儿整整齐齐站了一排,泣涕涟涟地与母亲挥手作别。

薄奚鸿雪紧牵爱妻素手,因早知宿命,此次难知归,顾照卿依依不舍,当着众人回以一个缠绵缱绻的深拥。浮生只当她不舍离家,轻抚她顶,“阿照,你快些回来,夏日的半边莲盛极,我们带着孩儿们一起看一看。”

她应下,便踏入车中。叶泫芝眯眯眼,算作招呼,近来他愈像只狸奴儿。

顾照卿这头随主力军一路进,不必赘述。

帝后情深,早已为众臣耳闻,如今见陛下凝望三军至远不可见,才暗暗叫苦。有几个老臣几乎站不稳,薄奚鸿雪见了,沉吟片刻,“诸老该多注重身体,勤加锻炼才是。”随后才遣散众人,摆驾回宫。

苍皇陛下一颗心半悬,瞧着战报频频,胜败参半。薄奚鸿雪能得后世英宗之庙号,足见其并非沉沦儿女情长罔顾大局的昏君,可扪心自问,他有愧。批复沙场搏命的将士千里加急递送来的战报奏折,总会分心惦记起案头另一端的家书。即便并无要事,见了字也觉欣慰。那上乘的薛涛笺被他摹挲得起了毛,小别这一阵,浮生重尝了情人离别之苦,辗转反侧,像初初相遇那般满怀相思。

顾一笑的信半月来一次,却是每日提笔一封,为节省物资半月才使人送来。每封信先唤陛下,开头都写:“阿照今日甚思阿雪与孩儿,不知阿雪可忙中偷闲想起我?”后头便是讲一些日常事,嘱咐留在西华城宫中的夫君孩儿天热防暑,三餐多食,对浮生与六个孩子依次惦记一番,落款皆为“君妻笑笑”。

薄奚浮生也每日一封信,等到半月而来的信使一齐带走,每封信先唤顾小姐,也是开头不变:“阿雪今日偷得半日闲,芳花渐盛,欲早邀吾爱同赏。”后头写一些当日孩子们的小事,诸如孩儿思母,勤奋读书云云,再在里面夹上几瓣开得正好的时令花,落款“卿爱浮生”。

西华城与楚江的传信使走了十几趟,原本压在苍皇陛下案头的几摞信已然搁不下,于是暖阁的书房中又添了一张桌案,专门放置皇后的来信。他日日盼她回来,最近一段时日有些失了耐心。大抵因为此时半边莲花期将尽吧。楚江战报已有二月未曾上报,薄奚浮生哄睡了两个最小的儿女,在灯下展纸提笔,“顾”字还未写完,便有人来报:楚河那边的信使来了。

浮生一怔,笔尖的墨滴下,洇透了纸上只写了一半的“顾”字。

此次的信使是个生面孔,一进来便屏气凝神,轻手蹑脚。浮生习惯地向他腰间信匣看去,空空如也。苍皇陛下这才留意到这信使尘灰满襟,按理不该入宫。

信使惶恐不已,伏跪下来,将唯一一封书信高举过顶,“陛下万安,千里加急的书信,楚河大雨决堤,深谷成渊,皇后娘娘沉渊迹不可寻,还请陛下节哀。”

薄奚浮生脸色煞白,登时只觉血液逆行,动也动不得,半晌稍有知觉,看向帐中安睡的一双儿女,抖着手亲自接过那书信。方展信纸,几瓣枯花落地。

陛下:

阿照今日甚思阿雪与孩儿,不知阿雪可忙中偷闲想起我?

临行阿雪送我时,约我归来看花。近日楚江两岸绵雨不绝,直逼江堤。江阴三十里有一深谷,谷边有一樱树,河水倒灌,成一白渊。先前战事稍歇,我与侍人去拾花——而今水势高涨,恐难如期而归,故而赠君一枝樱,且作同赏。

往日不提军情政事,只顾小家,非阿照不忧,实不忍为阿雪添愁。楚江风光好,然月出百姓骨肉分离,或胜或败皆不可喜。君王之谋我非不知。二哥、伏龙将军俱受君命,两岸势力各取所需,唯将士与百姓深受其苦。洪水突来,战事全歇,两方驻军建堤治水,引水入谷方得生机。阿雪与我育有儿女,百姓将士焉无?自古一将功成万骨枯,千秋帝王业英魂铸。我与阿雪故国相争,幸而未到兵戎相见之刻,我心甚慰。

我身衰微,愈忆君与孩儿。上月天大寒,本存侥幸,岂料偏逢楚江水泻,地摇山倾,又引旧日伤重,心痛难忍。然大水淹道数月,粮草犹不济,况乎药石?诸兄长与伏龙将军非无相救,实无续生之缘。望君三餐如常,保重自身,若阿照不得归,孩儿仍有庇护,平安健康。

胸有千言,下笔寥寥。力尽笔难持,望浮生知一笑之心。

君妻笑笑

十月初四于月出国

薄奚浮生后退一步,”这信必定是假的,前几日信使才走,十一月的书信朕早已收到……你可知欺君该当何罪?”

信使伏身不敢起,“小人不敢欺瞒,陛下最近所见信使是否都为同一人?皇后娘娘早见水势不可遏,因怕陛下过分忧虑,于是将书信提前写好,使驿站定期派人至西华城。原以为至多两月便可攻克时艰,谁知不久山体崩塌,哀鸿遍野,我军军心涣散,皇后娘娘病体不得医治仍协伏龙将军共稳军心,引水入谷,筑楚堤,赈民灾。娘娘兄长顾将军也万般无奈,隔岸相望。”

苍皇陛下不作声,那信使又道,“这封信是皇后娘娘尚在时所写最后一封信,嘱咐小人三军稳固水患平息,路上再无饿殍才能出……”

后头这信使再有什么言语薄奚浮生都不曾听闻,他毫无征兆地栽倒下去,身边人围绕上去,宫婢惊慌起来,喊来李病无。被惊醒的皇子公主哭喊,宫室内一片混乱。

李病无急急赶来,一探苍皇鼻息,微弱近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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