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房一慌,门就全开了。
邱大人与颜小侯爷正为颜杏难产之事在外头乱无章法地踱步,这几天的焦心无不体现在形容上,个个衣裳皱巴巴,头耷拉几绺下来,唇上唇下已经起了青色的胡茬子。颜小侯爷更像颜侯,眼见便快起了络腮胡。
见管家被人用剑指着,后头跟着三个几乎找不出差别的年轻公子,其中一位公子肩上蹲着一只乌云豹,一手持剑,一手还拽着京城诚恤堂的一位背着药箱的名医,这般行径,竟是个姑娘,“邱夫人在哪?”两人俱一愣。
邱意远用手指了指一扇门,顾照卿拉着那大夫便进去了。进去没多久,便听一阵微弱的哭声,产婆欢天喜地抱着一个孩子出来,“恭喜邱大人邱夫人,恭喜颜侯夫人颜小侯爷,是两位千金。”
从颜侯夫人接过那小女儿时,邱意远还是一阵恍惚。颜侯夫人与颜小侯爷谢过顾家兄妹时,他稍稍回过神,“多谢诸位大恩。”顾家予他的恩情,真的说不尽。
这两个孩子是剖腹子,顾照卿拽来的是位曾开过刀的擅于妇科的大夫,颜杏只需修养一段时日。邱意远瞧着岳母怀中吃了奶恢复了精神的小女儿,握住床上虚弱依然的夫人的手,百感交集。
颜侯夫人经此一事,对这个未过门的媳妇与这两位顾公子满意极了。临去休息还笑意盈盈地握着阿照的手。颜棠也未曾想到,时隔数年,竟与未婚妻以如此方式相见——有些事,是禁不起细究的。
有两位哥哥撑腰,顾照卿是底气十足的。她此刻无暇顾及那又当了爹的一段旧情,“颜小侯爷,可否借一步说话?”
颜棠应允,“请顾九小姐稍候片刻。”
他简单梳洗一番,换了身邱意远在学堂时的旧衣裳。无他,只因他这妹夫于己节俭近乎吝啬,除了官服其余皆半旧不新,里衣更是修修补补,唯有这套还算保存尚好。
这一装扮,这两位顾公子反而更不舒服。谁不晓得上学那会儿顾九追着邱意远?如今顾九的未来夫婿,即邱意远的妻兄,着旧时顾九日日拽着的衣袖,这般造化弄人着实令人无可奈何。
顾九小姐要与颜小侯爷说的话,并不需要避着两位兄长,他们出了邱宅,在外头找了个僻静处,四个人在树荫下围坐石桌,虽有些凉,却也提神。乌云豹在桌子上懒懒地打了个个哈欠,瞧着这几位。
“长欢多谢顾九小姐与两位顾公子救家妹与两位外甥女性命。”说着,颜小侯爷深深地作揖,身子折了一半下去。
顾晚卿去扶他,“小侯爷这礼太重了。也是大夫医术高,我们不过是推了一把。”
“我与哥哥们来此,可不是因为惦记着谁,只是酒馆隔间门壁太薄,偶尔得知此事,想着颜小姐体弱,恐怕熬不过,才冒昧多事。”
顾九这话说得不痛不痒,却无异给颜长欢心上扎了好几刀。他这几日近乎无眠无休,心中焦虑,虽梳洗一番,可眼中红血丝还在。顾家兄妹是何等人?他们的去处所遇若非特意提及,必非富即贵。顾邱两家家风甚严,而这贵人中竟有人对颜侯府和邱宅中的事了如指掌,那么他们筹谋之事……颜长欢惊出一身冷汗。
见其中果然有猫腻,顾九又道,“如今我们定了亲,无论颜小侯爷怎么想,外人看来,都是绑在一处的。”她声音与目光骤然冷下去,“我父亲母亲阻拦过这门婚事。您若是想一声招呼也不打就拖顾家下水,却也不能。今日您若不交代清楚,可别怪我翻脸无情,这等灾祸一来,颜小姐与那两位千金也是逃不过的。”
顾朝卿顾晚卿谁也没说话,大抵也都是这个意思。此事还没严重到顾太史与颜侯亲自对峙,仍有回寰余地。
颜长欢心中有数,却还在犹豫,有所保留,“若顾小姐知道了,却不肯帮我,我岂不是死路一条?”
顾七郎当场就要起身,被顾九按下。她笃定道,“颜长欢,我是你唯一的退路。否则你也不会接旨接得那样痛快。可若你不能坦诚相待,我也不介意落井下石。——你与邱意远,是否与苍国有所联系,究竟在筹谋什么?”
猫儿困倦地又打了一个哈欠。
顾氏兄妹听完颜长欢一番真假不知的话,脸色并不好看。
只是顾七郎并未再有冲劲,只觉得惹上了个大麻烦,非得回去告诉父母兄长不可。但他心里清楚,父母兄长未必不知此事,甚至朝堂众臣,只除了昙城皇城里面的篡位夺权的“皇族”。
“原来父亲母亲与哥哥们是这样的意思。”顾九抓了一把头,“难为六哥了,只有他绞尽脑汁让我明白得快一些。”
“咕咕”两声,顾照卿肚子叫起来。她没了委婉陈词的耐心,“颜长欢,既然你是我未来的夫君,你我以后必为一体,你若想让我帮你,那么你所做之事必与我通气,”她摸摸肚子,却又碰不到,怀中有只狸奴儿,“我倒是很期待大婚那日。”她抬头笑了笑,有几分安家女儿的影子。
颜长欢有几分恍然,慌乱起来。“长欢必定会与顾九小姐……一笑互通消息。”
这不,就到了大婚。
按着前世,前来截轿的是薄奚太子。颜长欢这人说话真真假假,也不知几分可信。可这计划是今世前生都未曾变过的。顾九泣涕涟涟地拜别父母,轿子走了一半泪早干了,一门心思地看戏。可却不知怎的,这人从薄奚鸿雪换成了昙城里的三皇子。
轿子里的陪嫁器物都是读过史书的,尤其薄奚尾生,对老祖宗这段几乎倒背如流,他如今是一把伞,挂在轿子里,直嚷着这段不对。
孟无湘也是这么想的,可他不敢直说,只是问那狸奴儿,“叶先生,您要不看看,到底出了什么变故?”
这边叶泫芝正开了虚镜瞧着,那边顾九就掀了门帘出去,那叶泫芝小小乌云豹拦不住,长长的裙摆让他倒了好几个跟头。新娘还顺手带走了孟修士,剑出鞘,锋上闪着寒光,也不顾裙摆,霞关狸和几个侍女在后头跟得紧,才没让裙子沾了灰。
顾四到顾八公子已经将三皇子围住了,再加上这来势汹汹的顾九,三皇子一下子就慌了。他本来就是佯醉,哪有这样的胆子?顾家兄弟圈外那对新婚夫妇,也并不好惹。但颜棠却是个稍软的柿子——他正这样想着,便要破口大骂,谁知顾照卿突然笑眯眯的,道,“表哥您不如再说几句话来给表妹听听?”
“……说什么?”
她附上耳来,“先帝那时候,每逢这日子,宫里比上元节都热闹。”她顿了顿,“表哥,您最好老实点。”
三皇子先是不可置信,后来顿时面如死灰,剥开人群,什么体面也顾不得,逃也似的飞奔。
这点风波很快平息,花轿平稳地向侯府。
爆竹声好久才平息,乌云豹的爪子拍了拍瞌睡新娘的那柄佩剑,暗语传声孟无湘,“也不知道颜棠那小子今晚如何,薄奚鸿雪收了诏令,如今登基为帝,故而不能如前世般强抢阿照为妻。今晚你机灵点。”
薄奚尾生忧心忡忡,“这可如何是好。”
话音还未落,顾九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一脚踢到了个人的腿。
一睁眼,是阿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