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她许久,薛道微也是晓得她酒量和醉态,如今这模样,确实是在装醉,自然不是装给自己看的。可这样一副媚态,莫说薛道微这样的男子,便是一旁伺候的姑娘小倌也面红耳赤。阿薛心跳如鼓,便也不是什么奇事。
“北地天寒,不比昙城。”
顾九公子的力气不小,被拉的毫无防备,她一把就将阿薛拉倒,阿薛跌在软滑的锦被里,一时脑子晕乎乎的。
“听春雪姑娘说,附近有家店,款式用料都是极佳的,”佯醉的顾九又来撤他衣袖,转头向一位着蓝衣的姑娘,“劳烦姑娘目测我这位朋友的身量,亲自去店里做个五套保暖的衣裳,多再加上三副护膝护肘,里头的衣衫也算在全套上,”说着掏出两锭金子,“挑些衬他的款式,用料要最好的,剩下的便都是姑娘的。”
那姑娘满脸喜色,“小九爷放心。爷们儿的事儿交给春雪绝对错不了。”上下又打量阿薛一番,“这位薛公子也生得不错。”便摇曳生姿推门信心满满地去了。
“倒也不用这么多……”阿薛道,他欲起身拦回春雪姑娘,却被顾九拦住。“小九爷……阿照。”
顾九递来一盏酒,“这些日子辛苦你了,你就在这里好好歇一歇,下面的事自有下面的人管。”
阿薛接了酒,一杯下肚,身子多些暖意,倒了些汗。这时一位机灵的姑娘来扒他的衣裳,“薛公子不如脱了衣裳,让奴家在隔间伺候您沐浴,等春雪姐姐回来了,您便换上新的。”
“也好。”阿薛见顾九眨了眨眼示意他无碍,便点点头,随了姑娘去隔间。
姑娘在乐声里将阿薛最后一件里衣剥开,惊呼一声。
“吓到姑娘了。”阿薛十分淡然,“在下身上还有几处碰不得水,劳烦姑娘费心。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那姑娘小心翼翼地伺候,“奴家花名秋盼。”
“那本名呢?”阿薛闭目养神,顺口一问,却久久不得回答,“姑娘可是有为难?”
软巾拂拭过阿薛肩颈,秋盼姑娘的声音从耳后飘来,“也没什么,不过之前的名字也不是爹娘起的,随了好心的主人家的姓,叫做安鹭。安宁的安,鹭鸶的鹭。”
“也是一个好名字。我可以叫你安姑娘吗?”
“薛公子随意便是。”
安鹭的眼眸垂下,叹了口若有若无的气。
果然如安鹭所说,沐浴后阿薛穿上了新做的衣裳。上身不但暖和,还如顾九要求的十分衬他。不光衣裳,护膝护肘里头也皮毛柔软,十分滑顺。
顾九一时兴起,又赏了春雪安鹭各自一些碎银,“姑娘们还是应该攒些钱财傍身实在些。”
这位小九爷出手阔绰,在场诸位各得其乐。匿在外头的细作瑟瑟缩缩,左耳管弦作乐,右耳西风呼啸。
“来人。”里头喊。
正是顾九。她从那剩余四套衣裳里挑出一套浓茶带赤,绣着狼纹的,又和赏钱一起扔给来人一副相宜的护膝护肘,“喏,将这些东西带给躺在方寸医馆的柳公子。”
柳公子正缺这些。沈长老医术精湛,赤诚忠心,但偏缺一件适合教主的衣裳。教主先前身上里里外外穿的被他剪个七零八落,柳扶雪一掀开棉被,便灌进一股冷意,不自觉打了个寒噤。
不多时,那伪装为小厮的自己人便到了。
一个姑娘,嘴上说着分道扬镳,却叫人大雪送寒衣,且这一身分外合适。这不能不然人浮想联翩。但柳扶雪的遐想还未开始,便被这小厮的回禀折断了一半。
昙城风流顾家九公子,果然不负盛名。若说是醋意,柳扶雪是不肯承认的。毕竟此刻危机四伏,儿女私情不可谈。
他扶坐起来,将将站起。几人围绕服侍他换上新服,总算暖和一些。
其实此刻与前些日子围捕苍国那两路人马时差得不多——官兵与顾家围困柳扶雪,而顾照卿身处柳扶雪控范围之内。若扶雪大美人够心狠,控制住顾九,那么他就有极大可能突围出包围圈。
这法子可行,且成功几率比起硬拼要多出许多。即便不成,也可再搏一搏。扶雪大美人低头,领毛蹭到他下巴的胡渣,他既不想伤了顾九与自己的情面,也不想硬拼,于是生了个主意。大美人对此计划有着必成的自信,甚至预备在回程带着顾九去看一看月出的鲛人海。
沈长老也不负众望,巫医治疗之术大大地缩短了教主需要康复修养的日子。
柳扶雪隐隐约约地记得,这些日子顾九捡来的那只狸奴儿时不时地来往两处。尽管他也觉得这只沉默不语喵也不喵的乌云豹酷似昔日被他认作勾魂使的少年噩梦,看在顾九面上,却也任它来去自如。何况,稳住顾九与虚无缥缈的直觉相比,委实不值一提。若提了,说不准还会遭到嘲讽。
熠铉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是探得消息汇报,起先还觉得屈尊,后来倒也习惯。顾九日日足不出户,与歌姬小倌厮混在一处,却对下头状况了如指掌。阿薛的部署她向来是放心的,只待下头行动。
于是计划当日,下面回报一切顺利,扶雪大美人出了方寸医馆,到隔壁四楼推开顾九那间门,呆了一呆。屋子里唯有一人,顾照卿换回了女装,正襟危坐,着一身素雅,月白的底色,蜡梅暗纹,与前几日探子回禀的放荡不羁声色犬马的纨绔子弟毫不相干。她身旁还撑开了一把伞,伞下还有一柄剑,这些天跑上跑下的狸奴儿正窝在伞下爪子搁在剑柄上打盹。
不知怎的,柳扶雪突然没有了十足的把握。他一进这屋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薛道微竟不在此处。除非那暗卫笃定顾九安全无虞,除非他必定守在顾九身边。而今是个什么状况,扶雪大美人有些理不清了。
大美人教主落座于顾照卿对面,两人对视一眼,他又心虚地垂眸。他瞟了一眼对面的茶杯,半空。那大概,药效减半,因此还没挥效用?胡茬蹭在狐裘上,他越心虚——姑娘不计前嫌救了自己,还送了身新衣裳,自己如此这般恩将仇报,会否不太仁义?
乌云豹伸了个懒腰,瞧对面那人飘忽不定,再想想后头的事,露出了磨得锋利的爪子。突然,熠铉觉得头上有只手,原是阿照来摸他的头。“狸奴儿乖。”
狸奴儿便舒服地打起呼噜来,肚皮都翻了出来。
“扶雪大美人怎么不尝一尝这里的茶?”顾九小姐转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这里的伙计说,这壶茶是别处都没有。”说着,亲自斟满,双手奉上。
香甜飘来,“多谢顾小姐。”柳扶雪接了,只小小的抿了一口,“的确是好茶。”
不大一会儿,柳扶雪开始脱衣裳。“这里怎么这么热?”
“那要问安鹭姑娘呀,也不知她在这茶里放了些什么。”
教主一僵,却见眼前的姑娘笑意盈盈,不知怎的模样开始模糊。
“此事确实顺利。”柳扶雪想道,“若是我没沾那茶杯。”他思考得有些迟钝,“可是别的地方出了些差错?”
“扶雪大美人,你若肯多饮几杯茶水,也不至于如此。”顾照卿也伸了个腰,“果然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
迷迷糊糊的大美人只觉毛领子被人拎了起来,眼前是一张近得要命的美人面庞,“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柳教主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