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万年前躺在闺房中热几乎烧坏了脑子的顾九小姐意识不清醒的那几日,梦里稀里糊涂见到的,全是那刺客的那张怎么瞧都好看的脸。只是情节十分荒唐,她竟然梦到自己与那此刻闯荡江湖,却被无情抛弃,之后居然现他是邻国太子,历经曲折,和亲嫁给了他,最后行刺自己的丈夫,自己也殉情而死。这梦光怪6离,她自然是不信的——顾小姐哪里知道,这不过是并未改变的,自己的前世经历。她又哪里知道,就在她昏睡这几日,在房檐上不停踱步的那个与她一同长大的暗卫的壳子仍是那个壳子,内里却多了个老桃树的元神。她也绝不会知道,十几万年后在白渊古地的那个鲛人幻梦,如今正重演今日之事。
没错,便是此刻之事。鲛人幻梦不过倒影,若要重现情景,须为先前生之事。可巧那男鬼爬的墙,正是顾太史家的。只是十几万年前与顾小姐此时,各为两个视角。
芪汶王前一秒还身处西海避难,眨眼间便到了此。懵了一阵,清醒过来是不敢怠慢的。于是在他的引领下,熠铉薄奚尾生孟无湘还有元度卿一并踏入了鲛人幻梦。
安国。新朝灵帝崇光九百五十一年。仲秋皇宫家宴后第八日。薄暮时分。
在此要向诸位看官交代一番。前个人间世代人间半神的血脉还未像以后那般稀释,虽不如一二代灵气充沛,被禁了术法,寿数也有了上限,但也偶尔也有些人身怀某些异能,虽修仙成功之人数也大不如前,寿命却是比如今长久。甚至凡人之智慧在安国末世之帝提剑破天之前,也并未被与神仙相差不多。只是那末世一战之后,才有了削弱。今人多活八九百,长寿可至一千多岁,可前代凡人寿命若无意外,十数万皆为寻常。因此这个崇光九百五十一年,也不过是个寻常年月,无需惊叹。
至于所谓新朝,是个被篡位的朝代。其时国号改为驸马的姓为昙,也将原本的国都丹京改为昙城。所谓昙花一现是也。后人多不称昙,沿用安国的称呼。谋逆的是安顺帝的第四女及其陛下为其精心挑选的夫婿,这夫妇果然相配,却苦了安顺帝。无论今人后人看来,这“顺”也不过是个期许罢了。
如今在位的昙皇已有十一位皇子,公主不可计数,唯咿呀学步的十一皇子是皇后所出。这朝局,不能不说是动荡的,且外有苍国虎视眈眈——好在此时苍国也因皇储之事有几分动荡,故此新朝这几年还有喘息之机。只是朝堂上党派林立,表面上真正成气候的有“守安派”欲复安氏天下,“昙党”追随昙皇,“国土派”认为只要在这块地上,国号并不重要,算是某种程度的中立,是其余两派争取的对象。而这三派之中,背下暗搓搓又效忠何人,却不得而知。
顾太史顾慈,便是“国土派”中暗站了“守安派”的头领。顾慈儿女九人,八个儿子里有三个从军,其余五个入各部,再加上门下众多,可说在朝中举足轻重。
因此,我们的顾九小姐,是个比公主还要金贵的存在。
只是她和平常的官家小姐殊为不同。顾小姐上头几个哥哥,个个都是昙城内出名的风流,虽到了花楼里,只听曲看姑娘,不动手,但这顾家公子风流之名就随着那曲子一般传进千家万户,顾太史也为此颇为头痛。八子里头第二子犹爱小曲,拐带得兄弟们也都沾上一点。加上顾家家教严格,骑马射猎,琴棋书画都是顾太史亲查的功课,因此时不时地坊间总会有顾家公子谱曲填词流传,甚至顾七公子凭着一《祭仙才》中一句“仙才迎鹤来,战马踏红泥。”免试入朝当了皇子陪读。这一句没什么出奇,但陛下就是特别喜爱。但好人家的姑娘谁会愿意嫁一个这样的丈夫呢?过了好些年,顾太史好不容易盼来了个千金,谁晓得那帮混小子竟然也将妹妹拐带得进青楼喝花酒,从小女扮男装,等顾太史察觉出,顾九小姐也算是完全的长歪了。
这歪不是歪在容貌,顾太史夫人是当今陛下的妹妹,风姿绰约,举止端雅。就连那八个在顾太史眼中有损家风的儿子个个也是生得翩翩佳公子的模样,自然这小女也是动人,一双新月眸子,流转顾盼,在长辈面前端得也是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只是一逃脱长辈跟前,就“野得不成样子”。这话是顾慈亲口道,您可知这顾九小姐这伤何来?
也不知是不是新朝百姓的口味都随了陛下,继顾七郎那句“仙才迎鹤来,战马踏红泥。”之后,坊间又开始流传“顾家九公子”的“东舟徐行月露缺,西风诉我柳扶雪。”诗句贴得接头巷尾哪儿哪儿都是,其恶劣影响丝毫不逊于当年的顾七郎。再说,顾家哪里来的九公子?好好的姑娘非学浪荡子去喝花酒,气得顾慈将爱女禁足了半月。
顾照卿也知自己理亏,乖乖在家呆了半月。
等这半月之期一过,第十六日的天还没亮,酉鸡都还没叫,顾九小姐就已经爬上墙头准备翻墙寻乐,预备着出去吃茶看戏,才骑过墙头,便瞧见二哥与个蒙面人打架。顾二公子是个将军,以前与人打架从未输过,但这次这人武功竟胜过二哥,招招致命,出手极狠,顾九小姐坐在墙头本想瞧个热闹,不承想竟二哥落了下风,再仔细一看他属下躺了一地,二哥身上还挂了不少彩。顾九小姐护兄心切,一边喊了影卫,“阿薛救我二哥”,一边翻下墙头想着自己的花拳绣腿也算半个帮手,就迎了上去。那蒙面人不知怎么的动作一滞,顾小姐便扯了他的面巾。接下来的事几乎生在一瞬间——被扯了面巾的美人刺向二公子的剑,被顾小姐挡下,穿过了顾小姐的左肩;阿薛扶住满身是伤的二公子,放了紧急烟火求助;美人猝不及防,收回长剑,顾小姐被剑带了几步,倒在黑衣美人的怀里。
“阿照!”二公子急了,“道微,你放开。”
此刻顾府家仆们涌了出来,将美人与其怀中的顾小姐围成一个圈,顾二公子扒开家仆,“贼人还我小妹!”
这贼人虽经过刀剑血腥,但这样的状况却是第一次。他虽不是什么仗义侠客,却有三不杀:手无寸铁者不杀,老弱妇孺者不杀,容貌令人欢喜者不杀。说是三不杀,可容貌令人欢喜的他从未见过。如今顾九小姐三条全占,却被他捅了个血窟窿。说实话,他有些不知所措。眼看着家丁们围了一圈,怀里的姑娘血都染红了衣裳,他走也不是,继续杀那顾二也不是。瞧着顾二公子满腔悲愤,他淡淡道,“我不杀女人。”
却说那顾九小姐流血不止,却还是满心欢喜,心中叹道,“这可真是个绝顶的美人!”不过随着血液汩汩流淌与肩上不绝的痛感,她意识逐渐模糊,瞧着美人的下颌骨却十分欢喜,昏过去前还不忘右臂还死死地搂住了美人脖颈,仰起头念了一句那些情情爱爱的武侠戏本子里俗气的一句,“小郎君为何伤我……”。此句一出效果拔群,因有气无力,略带哭腔,更衬得顾九小姐花娇柔弱,惹人怜爱。
下一秒,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这刺客不知怎么想的,竟然扛起顾照卿,消失在了顾二公子与一帮家仆眼中。薛道微放下顾二公子去追那刺客,去了三日,一无所获。
满城的重金悬赏告示覆在“顾家九公子”的诗上,那刺客与顾九小姐却如同消失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