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再真实,也固然前世之所在,却总会模糊,况乎白樱落之原身现下已非樱树,体态,只得一半记忆的昭福只觉又经历了一次丧妻之痛,梦醒之后不大记得樱落幼时体貌与姓名。若他还能记起一些些,也不会将一口叫一声“昭福哥哥”的白樱落视做天宫派来保护帝姬转世的一个随时可弃的马前卒。
说回眼前,讲了这三件事,看官大可知晓当前是个什么状况。相处日久,总归是会生出一些情谊的。曦生之伤,白渊无所踪,尾生之身世,无一不教人唏嘘。
兰凰之前只觉薄奚尾生之气度不同寻常,是凡人中难得的雅致风逸,如今听他道来此事,便细细端详起来,愈觉得此人恐非常人能及。怕是某位神仙转世,与孟无湘几乎众所周知的太子傀儡身份不同,他隐匿得很好。也许是因时机未到,也许是因曦生此生不受风月之苦,便也无谓多少一位朋友——他对凭空突现的兰凰淡然若此,只微微一笑算是招呼,谈及身世却像是在说着旁人之事,实在是与凡人二字不沾什么关系,唯一略有关切的,便是曦生之伤。
这伤口是实打实的,龙族小殿下未用一分术法,他知因果轮回,使不得手段。温乐之因爱生恨,安甫之恼羞成怒,都借着一顶子虚乌有的帽子盖下来,他们瞧着他受了苦,觉着心中舒坦了,便拿走了那顶帽子,可这伤着实不轻。薄奚尾生说上三句话,总要朝小殿下看个四五回。
无怪乎尾生如此。曦生自进白马阁一直半倚靠着床柱,昭福兰凰等本以为以敖泠之仙躯这区区伤势很快会好转,不想曦生竟迷迷糊糊地了热。先头那一段话还勉强听个大概,还晓得换一身干净衣裳,自己的帕子不用,非从昭福手里抢了块帕子擦汗,还挑衅地朝昭福笑了一笑,后者还以一白眼。随即不消半刻,径直栽倒下去。薄奚尾生不是离他最近的一个,却是最先反应过来,大步踏去,扶住敖泠小殿下的。
伤重的少年身上有些烫,面颊泛起反常的红晕,身子软软地扑在尾生怀里,将下巴搁在对面人的肩头,两人互感心跳,迷糊中的敖泠倒是无察觉,薄奚的心脏却漏了一拍。
兰凰离得太远,未曾搭得上手,瞧这情景,急得原地踱步几回,“可别让君尊瞧见了。”又念道,“也不知这伤是用凡人的法子医治还是该用灵气术法来化解好?”
在场的谁也不知道,也就无人应声。
昭福将未捞到人的手收到袖中,面上一片冷漠,其实内里焦虑忧愁又挣扎。
瞧着曦生受难,他心中却不如想象中好过,白渊不明生死,他也生出愁绪,复仇之心与纯真情谊两相拉扯,令他不安。瞧着曦生卧榻那副虚弱模样,昭福十分怀念初见时那个精神十足的翩翩少年,虽有些胆小,也瑕不掩瑜。这样的刑罚,对他是在是太过于重了,他不该承受这些的。昭福这样想着,其实前世的事,又与曦生有何干呢?
“曦生,你快好起来吧。”老桃树默默道,“那小白鲤也不在,身边这样安静,我很不习惯。”
却不知敖泠昏昏沉沉中有否听到有人唤他,受了刑的小殿下烧得有些糊涂了,呼吸也因此重了起来,一只手还抓着薄奚的衣袖不肯放开,口中还说着一些孩子气的话。
“阿娘,阿泠想要出去放纸鸢。”
“阿泠不是不喜欢姑娘,阿泠长大了要做游龙,我喜欢给姑娘们写曲子,她们唱得很好听。”
“要是阿娘和爹爹生了弟弟妹妹,名字里一定要有泮字,音既表期盼,字又与我的泠字相仿。”
尾生却不觉厌烦,一只袖子被抓着,就单手为敖泠敷冷巾,时不时耐心地拍拍他的被子,真的像是哄小孩一样。
兰凰在旁看得呆了,怔了一怔,在电光火石间生出一两个念头,他小心地靠向薄奚尾生,用三个人都能听清的小声与其询问,一连了三问,“渡川神君?竟还安在?可是断袖?”
薄奚一时无言,放下擦拭曦生面颊的温水浸过的巾帕,前两问自不必回答,只道一句“阿惹是什么,我便喜欢什么”便继续为曦生拭面。
“好一句‘阿惹是什么,我便喜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