傀儡来人间也不过第二世。先前他如平常婴孩降生,按着普通人的轨迹规规矩矩地走走完了一生,如今返老还青,茫茫然观天地,深觉无可去处,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还未叹到底,就陷在愈来愈浓厚的雾中,失了方向。浓雾中有一道声音,遥远而似身旁,叹息得比他还要深远,听起来小心翼翼而又充满期待。
“陌生的过路人啊,你可曾见过我的妻子?她最喜着靓色绯色的衣裳,无论何时,都是人群中最显眼的那一个。”
这声音越来越淡,最后飘散在风雾中。那道声音许久都不曾再响起了。傀儡想着这也许是被困此地的孤魂野鬼吧。
这时候,浓雾中突然从地上浮出几朵散着淡金色灵气的半枝莲花叶,傀儡伸手一触,却像是被施了术法,瞬间转移到了另外一处。
此处既无浓雾,也无那墓地的死气,看起来还有几分似仙境。虽不及他所生处——安清宫,却也十分雅致。傀儡此刻站在一幅屏风前,只见其绣画精绝,栩栩如生,甚至还切转画面,人物也都可移动。画中有一位着绯红战衣骑白马的女子,一双新月眼风流难数仪态万方,却与其外表不相符的肆意飞扬,驰骋战场,真可谓意气风,好一位巾帼英雄。
他正入神,突闻有女子道,“非是那一层,你且看看下头。”
未得姓名身份的傀儡便跌进云雾中,坠了下去,落在了下一层的屏风画前。这幅画,绣的是一云间白龙,爪落荒川雾顶,龙身条条血痕。血落龟裂之土,草木萌生,落枯涸,成奔腾之水。昂一吟,山河震动。下头上头,左右八方,皆是围堵之天兵神将。
“看得可清楚?”那女声又响起来,移步近些了。
傀儡转头,一位束朱玉金簪,着鎏金软纱罩衫,臂勾珠光明红披帛,生得极为讨喜的貌美仙女正在他后头,差一点就要扑个满怀。那仙女见他回头,又笑了一笑,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傀儡见了这笑,一张俊俏的脸几乎红透了。
“这位仙姑……”
那仙女听了这话,惊奇起来,微微捂住口,抚了抚自己下巴,仔细点打量起他来,“原是此地灵气不足,难怪……你可是不识得我了?”
那傀儡苏醒不久,记忆中唯有前世分明,其余的,确实模模糊糊,所记不多。于是便退了几步,极为有礼地回了话,“在下确然对仙姑无什么印象,仙姑如此天人之姿,若是在下得见,必然永生难忘,刻骨铭心。”
女仙闻言,吃吃笑得更欢,“卅喜仙君元神钻进了太子殿下所制的傀儡里,还是不改本色。”说完,纤纤玉指在傀儡额头一点。
傀儡受了这一指,往事便如走马观花般一一回放,再睁眼时,眼中已有别样的神采。
“归云仙子,许久不见了。仙子还是如此动人。”傀儡睁开眼,已是恢复了元神记忆的江欢尽,一位飞升不足千年的无职仙君。
“倒也不是很久。本司罚自然是美的。”归云调笑道,“你为太子抽出元神入住这傀儡之身,封闭元神记忆法力,若出什么意外,可是凶险万分……就这么想谋个一官半职吗?”说到最后,在江欢尽面前一向行事飒爽的仙子,语气不知不觉中沾染了一些忧虑。
江欢尽瞧着她,怔了怔,又直直地盯着她,“小仙爱慕一位极好的仙子,想要尽快与其并肩而立,若能得偿所愿,犯些危险又有什么呢?若她能嫁我为妻,我定要给她一个我所能办的最好的婚礼。”
这回换到归云怔。心中只暗道,“他可是将该记得不该记得的都想起来了。”虽是这样想着,她却仍是笑意盈盈地道“下回去安清宫,本官一定去院中给卅喜仙君多浇些水。”
“如此,便多谢归云仙子了。”江欢尽微微弯了弯身子,与归云靠得又近了一些。
女仙向后退了半步,右手托出一卷册子,“这是帝姬此世要经之事。你且先看看。”
归云单手递出,江欢尽双手接过。
他粗粗看了一些,“这便是大司命仙长灵华仙君为帝姬此世所撰运程?”又翻到底,“为何没有情劫?”
“连你都看出来了……”濯清宫的司罚大人托起腮,“还不是因为那浮朝的转世昭福,此生他是个桃树,到底是仙缘厚泽,却因前生的缘故莫名厌恶天宫,因桃树开桃花嘛……便被分去了缘泽宫掌凡人姻缘,好巧不巧,期盼着有情人终成眷属,于是就改了帝姬转世的情劫。”
“可此世,帝姬分明仍是神族一脉,如何就改了?”
“这小白龙自然不是凡人,可那情劫另一方是啊,加上是隐姓埋名去的人间,册子里记载的昭福也是动得的。他这一改,帝姬前世也受累,如今还不知如何补救呢。昭福也因此叛逃下人间,游游荡荡千年——要不如何说前世纠葛,他为天帝所斩杀故地被诅咒,又被帝姬送去转世,又改了帝姬转世的命簿,如今竟与帝姬这转世有深缘。再加上……”归云仙子说得正欢,却突然顿住,忌讳莫深。
“再加上什么?”江欢尽起了兴趣,“我如今便要下去护着帝姬转世,你若不说清楚,万一……我一无所知,犯了什么忌讳……”
女仙犹豫起来,“这……你凑近些,”卅喜仙君侧耳,“天后娘娘将白渊贬下去就是为了护住帝姬,而这白渊又与昭福渊源颇深,如今这两位都在下界,再加上灵华仙君与虚空之主熠铉神尊,仙君此去自求多福吧……”
随着一道温热的金光环绕周身,江欢尽闭上了眼。归云运转法力,将其记忆术法尽数封存,随着这一座可随意进出时空的归云花栈。傀儡的身体渐渐从青年变为少年,卅喜仙君失去自身意识,慢慢地融合着方才书卷中的记载与屏风画中所见,还要接受归云仙子注入的记忆,却不知此次醒来该是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