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这穆三郎杞人忧天,那是极为不妥当的。毕竟此时动静不小,凡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呢?遑论是穆三郎这样,弑君杀弟的心虚之人。
若换做旁的凡人,璧琼毫无疑问是万万不可插手的。身为司命仙君,凡人一生相貌命数,尽在其掌,不可有半分偏倚。是丁是卯都是前尘已定,若要更改,司命处不会落,而是要靠着凡人自身的努力。若机缘与努力双至,命盘自然随之变化。虽此类天赋异禀之人甚少,却也不曾断过。再者,所谓改命——谁又能道不是另外一种被安排好的命盘呢?
而这穆三郎虽较之常人略聪慧一些,却也未到天赋异禀之列。平平常常罢了。杀孽过重,睚眦必报,并不是修仙的料子。自然,也是并无仙缘——位列仙班之类,是无机会的。
因此,找上璧琼——化名薜穹道长的司命仙君,并非他颇有前途,令仙人欲提携一二才与其有所牵连。而是,一向尽忠职守的璧琼为着某些缘故,擅改了此人命格。此等大事自然不可与人道矣。若传到天帝耳中,轻则禁闭百年,重则与帝姬一样,去人世历个十世的劫。这样重的责罚,璧琼是无论如何不想受的。
言到此处,诸位也就明了为何司命仙君为何对凡间这位国君如此上心了。生怕一个不小心出了什么闪失,便步了帝姬后尘——然帝姬自愿,他是受罚。
是以粤国与这位皇帝之事,是要格外留心的。虽与穆三郎留了用于通信的三味真火折,这二十年也未见他烧一封信。此次异象确然动静不小,恐要生了变故——自然是与神仙无甚多干系,但要是牵连了历劫的帝姬与那位安排放在穆三郎身边的公子,也足以令璧琼受罚了。至于是何变故,司命此刻也瞧不出。
于是他只得宽慰穆三郎几句:“不过是神魔两族有不懂事的孩子,因儿女私情闹一闹罢了,要不了多久就风平浪静。”
那皇帝听了,并未展颜,反而脸色开始难看起来,十分担忧道,“薜穹道长有如此本事,可知此事始末。”虽是夸赞,可总觉得他另有所图。“不知,可有什么办法能让朕脱离此事困境?”
璧琼冷笑一声,“你既得了皇位,想必玩弄心术这事已是驾轻就熟,盘算好的事情,又何必来问小道呢?”说着,薜穹道长一扫拂尘,“陛下杀孽过重,恐那位公子也无法抵了您的罪过。好自为之吧。”
言毕,便化了一股青烟,顺着窗户缝直上青云,又腾云回蓬莱。
虚镜中,将方才情景尽收眼中。叶泫芝收了虚镜,叹了口气。只觉自己似乎成了个窥视旁人的泼皮,又可叹所探知之事并无一件无用。心中滋味复杂。
这世间,并无何事是无用的。你在过去做了什么不可为的,势必会枉及旁人,即便是该做的未做,也该做好以后的日子为此挽救的准备。若是不兴波澜的小事倒也罢了,只怕无论怎样弥补,都如螳臂当车,于事无补。
能让璧琼亲自托付个孩子予某个凡人的,必然交情地位缺一不可。想来想去,也就那么几个,而有心做此事的,也就那么一位。叶泫芝已是了然。
神仙们,也都有各自难处啊。
神仙如此,凡人更甚。
叶泫芝每日必做之事便是隔着虚镜看着叶萍川——那长大了的阿苍,可有食饭,可有暖衣,欢愉否,安康否——最近不情愿地加了一项,何时出。
虚镜那端,叶萍川不知第几次试了刺绣华美的红纱绸嫁衣,反反复复,终是快要到了进门的日子。安平郡主遣退身边人,独自摩挲着方才试过的衣裳,满心欢喜,又一腔哀愁。欢喜的自然是嫁得意中人,哀愁的,却心绪杂乱不知从何说起。……
虚镜那端,叶萍川不知第几次试了刺绣华美的红纱绸嫁衣,反反复复,终是快要到了进门的日子。安平郡主遣退身边人,独自摩挲着方才试过的衣裳,满心欢喜,又一腔哀愁。欢喜的自然是嫁得意中人,哀愁的,却心绪杂乱不知从何说起。
自己未来的丈夫要杀自己的义兄,虽非他本意,然而又不止他二人之事。与穆伯伯出生入死,守疆卫土的战士将要因皇帝陛下的疑心尽数送葬,思及此处,便生了许多愤懑,胸口似乎堵着一口气,难过得几乎落泪。义兄与那么多将士都要这么死去吗?义兄死后,阿嫂与弟弟妹妹们该是如何的难过?那些为国效力却要死去的将士,他们难道没有家眷吗?他们的父母兄弟与妻儿,哪个不是在等着他们卸甲归田,安睦和乐?
况且,那皇帝老儿虽许易氏一门荣耀,但也可随时收回。若是以后真相泄露,焉知不会被满门抄斩?对待亲弟尚且如此,安平侯府又当如何呢。
“我却不能抗旨。”她在暮色中半倚床阶,抱着绯色嫁衣自言道,“我要杀了那皇帝,是不是就皆大欢喜呢?不,我不能。”她想起易洌川的话。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记得,我说过的。尔为吾兄,生死与共。你不能死。”
打定主意,安平郡主又整好仪容,恋恋地端望着嫁衣,喃喃道,“若你知我非人,怕是不肯娶我了吧。”
萍川只觉此刻比想到义兄不久人世还要难受,这些日子累积起来的惊惶无措,不安悲伤,终于在此刻击垮了她,泪珠滴落在嫁衣,更加殷红,似血。
她不敢哭出声,只得默默地落泪,哭得睡着了。
“萍川,萍川。”似乎有人在叫她。
萍川循着声找去,只见苍山翠竹中站着一位玄衣少女,不停地叫着,“萍川,萍川。”
萍川走近一看,她竟生得与自己一模一样。
“你是谁?”
“我是阿苍呀。”
“我也有过阿苍这个名字。。。。。。你为何与我生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