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明月照在梅岭道观的千年银杏树上,树叶如佛掌,温柔轻拂尘世间的气息,树梢如利剑,肃然直刺黑夜的苍穹。
银杏树上对话的二人沉默了许久,易行缓缓抬起头来,他决定尝试一下,面容坚毅:“印光乃大势至,须弥山与西净土之争,你我并不清楚,但他身为阿弥陀佛身旁胁侍,既然诱你吞噬须弥山诸罗汉的佛xing,一定另有想法,马生大师何不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诱惑是什么?”梅岭老僧的声音从树洞里缓缓地飘了出来,带着几丝宁静的气息,“我们所作的每一个选择,其实只是你我内心的**种子,诱惑只是旁人浇上的一掬水罢了。”
不待易行反驳,他又接着道:“我未至通明彻悟之境,总有些放不下抛不低之事,所以残留在这银杏树上,吸噬诸佛xing,妄图成佛,以佑世间……而你,也有放不下之事,所以才会来到梅岭。菩萨心有菩萨的种子,你我有你我的种子,我们自行浇灌便好,何须理他人之事,何须怨在他人?”
“执念很害饶。”易行一直笃信着这一点,他望着树洞皱眉道:“你要保佑世间,就必须有意想的敌人,那你的敌人是谁?”
梅岭老僧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应道:“我祈苍生得所愿,我愿世间复平和。”
易行微微合什道:“愿力佳美,行之无方,佛祖都做不到的事情,你又如何能做到?人类是**支配的存在,而且我也不认为这种支配有什么不好。”他皱眉问道:“你要佛指舍利作甚?”
梅岭老僧沉静的声音响起:“罗汉念力坚毅,我夺他们佛xing,灭其识记,未竞全功,所以需要佛指舍利助我一力。”
“如果被你全部吞噬消化了,你就能成佛?!”易行感觉头皮有些发麻,有些寒冷,痛斥道。
梅岭老僧似乎在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敛佛见佛,自然如此。”
……
……
易行沉默许久,有些失望地摇摇头:“尽是虚无缥渺之念,你要打救世人,用的法子却是在害人,这又是如何法?”
“苦了少许人,大众享安宁。”
“错!且不你肉身成佛后能否与西净土达成均势,单……”易行静静道:“用非正确手段达到可能正确目的,始终会有所偏差。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打救世人……那些被贬下凡尘的诸罗汉难道不是众生之一?”
“舍身而见佛,这是侍奉佛祖的罗汉们应行的事情。”
易行面sè越来越平静:“过想法不一样,世间不是一个空虚的概念,他是由众生组合而成,一草一木,一鸟一兽,一人一仙,菩萨罗汉,世间不是一个集体意识,是一个个具体的存在。众生平等,罗汉也是其间一属。”
他盯着银杏树洞冷冷道:“一屋不扫,何以扫下?一人不救,何以救众生?纵使万亿人求一罗汉死,他不愿死,他便不能死。”
“佛祖舍身饲鹰,罗汉何惜此身。”梅岭老僧冷笑道:“若换作我,定当欢喜承担。”
易行静静看着那个树洞,看着树洞口那张苍老枯瘦却万分执着的老僧脸颊,沉默半晌后道:“你要成佛,我要寻佛,大家南辕北辙,我对你的做法有所理解,却决不接受。”
“佛祖已经不在了。”梅岭老僧叹息道,话语里的信息传达却是无比坚定。
易行皱皱眉,他没理由不相信这位大神通之饶感觉。
如果佛祖真的再也找不到了,那自己该怎么办?……或者……真的再塑一个佛祖?
梅岭老僧数百年前是吸血鬼,却已然感悟到了众生平等之念,入山门之后,数百年来身体力行,着实是一位有大佛缘,有根骨的佛子。
纵使易行此行前来灭他,也自有些敬佩之念。
只是……
一个血族和尚立地成佛?
……
……
夜风袭来,从不惧冷的易行打了个寒噤,由心底深处升起的恶寒占据了全身。
他不是认为自己先前的想法太过背祖离德,也不是认为血族就是生秽恶之物,不能继承佛统,只是他的手金棒骤然一震,让他灵台闪过一念——这对话继续下去,自己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战意,竟慢慢地弱了下去。
他全神防备,却依然被梅岭老僧的jing神力量渐渐侵噬着!
想到不知道有多少位德行仁厚的罗汉佛xing,如今还被树洞的这位生生禁锢吞噬受苦,又一想对方既然已经动手,那定是服不了,易行咬咬牙,双眼金瞳一闪,喝道:“人人皆是佛!成佛之路万千条,你却选了歧路!”
银杏树洞里的梅岭老僧吃吃笑道:“成佛之路何止千万,我走我的,你走你的,若两条路交织一处,就看那青灰黑砖覆在谁身!”
随着这声喝,一股磅礴无比的jing神力量从那株千年银杏树上猛然释放出来!
……
……
“行者系心身内虚空,所谓口鼻咽喉眼胸腹等,既知sè为众恼,空为无患,是故心乐虚空。若心在sè,摄令在空,心转柔软。令身内虚空渐渐广大,自见sè身如藕根孔。习之转利,见身尽空,无得有sè。外sè亦尔,内外虚空同为一空。是时心缘虚空,无量无力,便离sè想,安隐快乐;如鸟在瓶,瓶破得出,翱翔虚空,无所触碍。是名初无sè定……”
两年前,在归元寺后园袈裟大阵发动的时候,曾经幻出无数苦处。
当时老祖宗口传经,易行微笑得悟,以疵遮蔽五识,逃了厉害。
今ri要来梅岭,惧梅岭老僧jing神攻击厉害,易行早有所备。
轻轻将金棍横在膝上,他左手轻散尾三指,右手单掌合什于前,眼观鼻,鼻观心,经轻诵,淡淡然守住灵台。
老僧庞大的jing神力量,如同暴雨一般,似有圆融之形,似有厉杀之意,喷涌向于银杏树外安坐的易校
易行安坐于树丫之上,金棍横于前,宛如入定,将自己的神识全数收入灵台,便像一叶扁舟似的,在狂风暴雨的海浪上一上一下,似乎随时随地都将覆灭。
但他不动,身不动心亦不动,就如微烛受风,虽黯淡却无熄灭之兆。
他在支持,在等待。
……
……
山下骤然燃起一片凄艳的红光,莫杀动手了,易行却毫无所知,他更加不知道,约伯亲王临死之前,将随身携带的佛指舍利抛向了高空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