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古赫巴琴的声音戛然而止,踢踏的舞步也倏忽消失,在晦暗风雨里,有两个男孩架起沙珂,往305室走去。
时明煦将那只握在腕上的手捋下去,淡淡道:“侍者,请吧。”
305室的陈设一如既往。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里此刻已经不复干燥,暴雨致使温度骤降的同时,还带来可怖的室内湿度,时明煦注意到那张靠近窗边的老旧藤椅。他在自己世界第一次抵达305室时,贝瑞莎就躺在上面,温煦地望过来。
而现在,藤椅的靠背上已经爬满细密水珠,那条曾经盖在贝瑞莎腿上的薄毯垂落地面,边角爬到茶几边缘,时明煦记得茶几下面放着沙珂的七岁生日礼物——一盒关于黄金时代城市的立体拼图。
他蹲身,把老妇人抱起来放到藤椅上,为她盖好薄毯,又在俯身间顺势扫了一眼桌底。
没有拼图。
“孩子,你是?”贝瑞莎在移动过程中醒来,她艰难掀开满是褶皱的眼皮,打量着时明煦,勉强挤出笑,“谢谢但我好像不认识你。”
她咳了两声,又问:“看你的打扮,你是个佣兵吗?”
“是的,夫人。”时明煦深深地看着她,“这或许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贝瑞莎迟钝地点点头,她已经不大清醒,但仍旧凭借本能环顾四周,在看见两张稚嫩又苍白的面孔后挣扎着想起身:“沙”
“一会儿就能醒过来。”侍者打断谈话,往沙发上一坐,“喂队长,能不能别再磨磨唧唧!”
“你连这点耐性都没有。”时明煦撩眼看过来,“昨晚的话,你一点没听进去?”
他指的是让侍者别太心急的忠告。
“神不靠所谓的耐心挑选信徒。”侍者这会儿倒是干脆,大门刚被带上,他就直接解下自己的斗篷,大声道,“接下来,你将亲眼见证神迹!”
黑色布料垂坠下去,露出一张属于孩童的面庞。
侍者,这个看上去十二三岁的家伙,拥有一副诺迪克人的长相。他皮肤白皙、金发微蜷,瞳孔呈现深灰色。
但又不完全属于孩童。
时明煦在他的相貌上,体会到一种非常不适的违和感。
“小时,他皮肤太白了。不是人种遗传下的白,他白得像是石膏。”时岑的心声传递过来,“那些金发也没有光泽,都暗沉沉地堆起来。”
“还有他的眼睛。”时明煦补充,“除却没有孩童的稚气外,他瞳孔也比正常人大一点——但不排除受光线影响。”
于是研究员问:“能把客厅的灯打开吗?”
侍者:“你应该感到荣啊?”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开口后的第一句是这个。
“暴雨把电缆泡坏了,整栋楼昨天就彻底断电。”贝瑞莎瘫在藤椅间,从喉咙里发出“嗬嗬”声,她艰难地抬手指向储物柜,“抽屉里有蜡烛和打火机。”
时明煦取出这两件东西,蜡烛被点亮后,眼睫的阴影被拉得很长,在明暗交织的闪烁中,他靠近侍者,端详着他的面容。
“嗯,确实大于平均值。”研究员用心声说,“时岑,他瞳孔对光的敏感程度也不大高。除此之外,眼角和上额头的皮肤有点小褶皱,头发发质也确实很差,还好凑近看”
“你到底在干嘛!”侍者终于忍无可忍,曲肘抵到时明煦胸口,“你太无礼了!”
在将时明煦撞得后退半步的同时,侍者本人终于忍不住打了个小颤——不知为何,佣兵的打量让他想起五十年前,他刚刚回到乐园、又被关在灯塔的那段时间。
对方打量他,像是在打量实验体。
真是见鬼,时岑一个雇佣兵,怎么可能会让他产生灯塔研究员的联想!
他瞬间全身恶寒。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骤然激怒了侍者,他猛地跳起,深灰色瞳孔死死咬住时明煦:“时岑!你已经亲眼见识到——我虽然六十三岁,但得以永葆青春,这一切都是神的恩赐!而你,你不过是一个佣兵而已,有什么资格对神使如此不敬?”
他愤怒道:“神怎么会拯救你这种卑劣的家伙!”
“抱歉。”时明煦倒没被激怒,“我的问题。”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服软,倒将对方还没来得及发的火全部噎了回去,侍者嘟嘟囔囔地坐回去,但重新披上了自己的斗篷。
“我是害怕你走入歧途。”侍者清了清嗓子,“亲爱的队长,得到神的拯救,并不意味获得神的认可——拯救只是开端,而非结局。”
时明煦诚恳地问:“那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当然是向神展现你的忠心。”侍者说,“你妄图去往应许之地前,应当率先获得神的应允——虽然这点上我优于你,但你不必感到太过自卑,虔诚可以弥补你的不足。”
时明煦:“你说得对。”
侍者颇为满意,好心情地拍拍手:“那就由我这个前辈来教导你,现在你就该去往室外,加入他们,接受洗礼——这是忠于神的第一步。”
“好的。但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问题。”时明煦说,“神会强迫信徒吗?”
“神从不强迫世人。”侍者说,“祂只降下恩惠与慈爱。”
“那你为什么要强迫一个小姑娘?”时明煦指着沙珂,接下来,他又滑过贺深与贝瑞莎,“还有老人和病人。”
“那只是神无法对苦难无动于衷!”侍者笑出声来,“这家的老人八十九岁,已经走到生命尽头。那个男孩儿也快死了,你抱他的时候,没发现他轻得只剩骨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