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杀门其实是一个挺特别的门派——先他们名声在外,能令听者闻风丧胆,同时却又很神秘,江湖中大多数人都不知其门派究竟有多少人,又究竟为何人。
这主要归功于他们绝妙的伪装,夜杀门的刺客们白天只是一本正经的寻常百姓,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起半点疑心。只有在晚上,他们才是杀人不眨眼的冷面刺客。
其次他们不完全算是江湖中人,因为他们还听命于圣上,圣上要当盛世明君,要留仁德功名,一些不能明目张胆除之而后快的人,便由夜杀门去做掉。夜杀门也因此多了一道隐形屏障,但同时也少了一份自由无拘。
一直以来,夜杀门的人行事都谨慎而隐秘,干脆而利索,还特别极端——要么狡猾地栽赃陷害给他人,要么直接让案子成为悬案。
各路烧杀抢掠,有些名气的帮派,往往都不知道是谁陷害了自己,就被莫名其妙端了窝灭了门。侥幸活下来的人只得恨恨朝地上啐唾沫星子: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嗯,夜杀门不太讲江湖规矩。
各地官府衙门,也最害怕接到谁家被一夜灭门,或者某某离奇死亡的案子……
不过说到底,他们其实只是一把寒光凛凛的刀,为权、为钱而出鞘,无谓正与邪。
不知为何,白玺内心对“杀人”二字莫名抵触,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但他内心就是有一个声音在大声地喊:“那是不对的!”
于是,后来他也没再多问。
直到将偌大的白府逛了个遍,莫桐才敛了笑,道:“阿玺,我和你爹一直坚信,尔乃蕴玉之石,但我们到底是太过急于要将你雕琢为绝世美玉了。我们忘了,再好的璞玉,也要用时间慢慢去历练。”
白玺一脸不明所以,却还是认真地静静倾听。
“我们也没逃得过为人父母这一意孤行的固执,只一心想着要将我们以为最好的都悉数给你,但我们至少也该听一听,你的心之所向的。”莫桐眸中闪过自责,继续道,“你这次昏迷不醒长达三月,我们日日忧心忡忡,也暗中悄悄调查,但是时至今日,仍然未寻到那幕后黑手一星半点的踪迹。”
白玺好奇追问:“什么幕后黑手?”
“圣上独宠你姑姑白贵妃,上元节前一日,贵妃娘娘设了家宴,我们一家欣然前往兴庆宫寒香殿。”莫桐道,“寒香殿内有一碧蓝冰湖,瞧着就让人心旷神怡。你向来不愿听长辈们唠叨,也爱独来独往,我们便由着你牵了马独自在冰上骑行散心。”
莫桐顿了顿,目光怀疚。她一直都知道,自己儿子从小被他们寄予厚望,虽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会感到不堪重负。
可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莫桐从回忆里回过神来:“冰湖冰厚,多年来从未出过意外,却不想那日……”
那日,白洺、莫桐、白贵妃,三人坐于凉亭下。白贵妃屏退了一旁服侍的宫女太监们,与他们边饮茶边商议正事。
三人皆耳聪目明,谈话间,余光忽的瞥到远处的一道身影,以一个优美的弧度疾飞起,轰然坠落。
“咚”的一声!寒冰猛然破裂,冰渣四溅,凌厉而汹涌,白玺猛然坠入冰河……
这一切生得太快,只不过几个眨眼间,白洺和莫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撞进冰层中,在白玺坠入冰湖的刹那,二人猛然惊醒,同时飞身而起!待他们飞到冰湖上时,白洺二话不说扑入湖中,莫桐片刻不停向远处宫墙追去。
可是,那灰衣人功夫实在了得,自始至终,莫桐只瞥见一抹高大的暗灰身影。那人亦谨慎非常,戴了斗笠,披着宽厚的斗篷,连具体的高矮胖瘦都瞧不真切。
……
回想到此处,莫桐心里忽然又涌起一股强烈的惊慌失措,那天,过了许久白洺才将白玺捞上来。
上岸后白洺剧烈地喘息不止,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而白玺却面色惨白如霜,薄唇被冻成骇人的紫黑色,浑身僵硬冰凉,就那么奄奄一息地躺在他们眼前。
他安安静静的,好似下一刻便会停止呼吸……
“阿玺,你从小刻苦,功夫并不差,但那个人只一掌便将你打飞十丈开外,足见他功力至深,来者不善。”莫桐眼中划过一丝杀意,咬牙恨恨道,“那人不仅功夫了得,而且还能在戒备森严的皇宫来无影去无踪……”
皇宫内关系错综复杂,深藏不露的人多了去了,莫桐无法确定那人身份,摇头叹了一口气:“不好找。”
白玺乐观地宽慰她:“总会找到的。”
莫桐心疼地看着他:“让你受了这么大的苦,阿玺,日后你记起来了,心里可会怪恨我们?”
“不会。”白玺摇了摇头。
不会记起?还是不会记恨?
莫桐不敢细想,只是纳闷地问:“那为何,你至今仍不肯唤我一声阿娘呢?”
白玺一愣,心里那种拉扯的复杂感受又出现了,他蹙眉将之压下,随即莞尔,与那期冀目光相对,既乖且轻地喊了一声:“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