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待他想出个所以然来,没等到答案的莫桐又紧张地问了他一遍:“还未想起来么?”
白玺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茫然地冲莫桐摇了摇头。
顿了顿,他轻声问:“我……是谁?”
莫桐一下便急了,扭过头去,用质问的眼神瞪向许道长:“许道长,你不是说我儿会没事的么?他现在怎会既不认得我,也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呢?”
一旁的许道长眉头一跳,沉吟片刻,不卑不亢道:“贫道先前说过,令郎昏迷了三月,早已错过最佳诊治时机,我竭尽全力将他从鬼门关前拉回来,已是不易。”
许道长踱步走至白玺面前,细细将他打量了一番,又替他把了把脉,面不改色道:“况且他大病初醒,不认得人也是情有可原。好好休养一段时日,总归会记起来的。”
听出许道长话语中的愠怒,莫桐自知失态,收敛神色向许道长赔了句不是。
她看着脸色苍白的白玺,看着那双澄澈无害的眼睛,心中五味杂陈,最后只得喃喃自语:“那便,先好好养一段时日吧……”
当天夜里,白玺辗转反侧。
他的内心蓦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这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令他既害怕又好奇。
这里的一切都那么陌生,无所适从的他感觉自己好像并不属于这里,但他又实在记不起自己原来是属于哪里的。
而冥冥中,内心最深处,还浮现出另一种微妙至极的感觉,它似和煦缱绻的秋夜晚风,飘飘然吹进心间,轻柔地对他说:这儿,就是你的归属……
截然不同的两个念头,在他心中来回缠绕盘旋,令他翻来覆去,竞一夜难眠。
翌日,许道长大笔一挥,笔墨生香间洋洋洒洒写下一张许氏独家药方。
小六看到药方时,心中只有惊天动地的俩字:好贵!!!
莫桐却毫不心疼,甚至还因许道长终于有个医者样品而暗自松了一口气,亲自带着小六去东市最好的仁济世医馆抓药。
好汤好药养了数日,白玺愈渐好转。
自打他能下床走动后,每当闲来无事时,莫桐便带他在府内四处闲逛,殷切地盼着他恢复记忆。
看到东院墙角边的枣树时,莫桐道:“阿玺,你看这棵七月鲜,如今已开满了花,再过一两月,便能一尝甜枣的鲜美了!这还是你七岁那年我们陪你一起种下的。当时种了两棵,后来有一回你闹脾气,生生一脚踢断了其中一棵……”
白玺咋舌,干巴巴笑道:“那有些冲动了。”
语罢突然心中灵光一闪,问道:“不如……我现在再种一棵,让它也有个伴吧?”
时值孟夏,莫桐本想说当下这季节与春栽秋栽都不搭边,种了只怕活不成,但转念一想,这是孩子醒来向她提的第一个要求,莫桐不想在孩子脸上看见失望之色,便笑着应下了。
先种下再说,活不活得成,就看造化了。
……
来到别院的不争书堂前,莫桐道:“阿玺,去向张先生请个安吧。以往你不爱来书堂听学,时常逃学,惹得张先生时常一手攥书一手戒尺,追着你满大院的跑……如今你身体渐好,要继续听学了。”
白玺微笑:“好的。”
张先生出身寒门,十年寒窗苦读,终于在二十岁那年连中三元,一举成名天下知。他学富五车,为人正直善良、敦厚老实,成名后意气风地踏入官场,本想建功立业,却不料仕途多舛。没有家世背景撑腰,空有一腔热血引路,为官三载,朝中有分量的大臣竟都被他得罪了个透,再好的学问也敌不过奸诈小人的三言两语。
他差点死在了流放途中,好在被路过的白洺夫妇撞到——作为刺客,白洺二人本不该多管闲事,但看他实在被欺负得可怜,莫桐有些于心不忍,手起刀落便劈断了拷着他的枷锁,又打晕了那些押送他的官兵。
得救后的张先生非要报这救命之恩,固执得不可一世,说做牛做马都在所不惜。
莫桐摆手,说大恩不言谢,他不听;白洺摇头,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也不听;之后硬是死缠烂打追到了白府,从此当起了默默无闻的教书先生。
听了几日学后,白玺百思不得其解,以前是脑子抽抽了么?为什么要逃学?张先生明明讲得很有趣啊!
……
站到西院偌大的校场上,莫桐道:“阿玺,你是夜杀门的少主,不管我们教你的你忘了多少,如今都需一点一滴慢慢捡回来。”
白玺疑惑:“夜杀门?”
莫桐娓娓道来:“夜杀门,顾名思义,是专门在夜里杀人的门派。”
“杀,杀人?”白玺忽的咳了几嗓子,被惊了一下。
“简单一点说,就是刺客。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莫桐一笑,眼神忽然变得冰凉,“在这世上,要想好好活着,就得有赖以生存的本事,我们夜杀门,靠的就是刺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