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城還記得最後一次看見小秋的場景。
當時母親離世不到三個月,父親帶了另一個女人來,那人懷著孩子,不滿孟秋不肯喊她母親,之後又說是孟秋推了她,自己不計前嫌,有人脈關係,要將孟秋送到國外貴族學校讀書。
小秋當時只有六歲,孟父怕他路上大哭大鬧,騙他喝下帶藥的果汁,小秋昏昏沉沉被人抱上車,眼睛輕闔著,也許是聽到孟城的哭喊聲,眼角緩緩滑出淚來,卻怎麼也動不了半分。
孟城從來沒有那麼絕望,即便是長跪父親和繼母面前,也沒有動搖他們的決心。
繼母生下孟無憂後,開始用孟秋拿捏孟城,如果孟城做不到一個好哥哥,好兒子,大洋彼岸的孟秋,不僅會被斷了生活費,還會失去繼續上學的資格,搞不好就要流落街頭當乞丐。
孟城這麼多年竭力做到最好,十幾年如一日,終於讓父親鬆了口,說只要能贏得對抗賽,就能去見孟秋一面。
孟城整夜整夜的下棋,是哪怕用生命做交換,也要得到這場勝利,但在獲得冠軍後,父親卻食言了。
也許是被發瘋的孟城逼到沒有退路,他才告訴孟城。
孟秋早就死了。
只是為了不讓他難過,所以才一直瞞著他。
孟城想像過無數個和小秋再度相遇的場景,最後得到的,是他們從領事館拿來的死亡證明,日期標準,是好幾年前。
世界坍塌,也不過如此。
但孟城不甘心,不相信那個會緊緊牽著自己手的小秋會離開這個世界,拿著各種線索去找,最後卻發現繼母根本沒有送小秋去所謂的貴族學校,而是把他扔進一家專門教育問題孩子,臭名昭著的感化院。
那所感化院後來發生火災,兩百多個孩子葬身火場,小秋的死亡證明,也是開自這場事故。
孟城只覺得可笑。
這個世界就是一場巨大的笑話,好人只能迎接最痛苦的死法,而該死的人卻平步青雲,家財萬貫!
需要有人去撕破他們臉皮,捏緊他們心臟,連著血肉扯出來看看是不是黑的!
從美國回來後,孟城隻字不提過往,心也再沒落到棋盤,無視眾人的譏諷冷落,一心只要達成構想。
參加弈心杯原本只是為了應付任務,意外進了三十二強,孟城本沒打算繼續浪費時間,但雪連城七段卻突然風塵僕僕的趕來,和孟城下了一局長生劫。
長生劫。
白子撲入破眼,黑方入氣送吃兩子,不讓它做成死棋形,白方只得提子,黑方繼續撲入,來回往復,循環不止。
按老規矩這是和棋,白棋未死,黑子也未滅。
孟城有所察覺,雪連城更是從棋罐里拿出一枚雪白的棋子,放在孟城面前。
小秋抓周時,抓的就是一枚白子。
白棋未死。
孟城不相信任何人突然釋放的善意,但如果真的是有小秋的消息,孟城也不願意放過一絲一毫。
在餐廳對上那雙琥珀色眼眸後,孟城幾乎失力,像是做夢一般,看到小秋成年後的模樣。
他已經長開了。
他目光輕和,淺淺的瞳色透出幾分清逸,五官精緻,他明明是剛從地獄裡爬出來,但身上帶的卻是文雅氣質,整個人溫潤又沉穩,仿佛世間最深的醜惡也無法將他沾染分毫。
記譜員好奇注視著孟城七段。
他像是著了魔一樣,直直盯著對手,眼睛半晌都沒有眨一下。
知道的人清楚這是比賽,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認親現場。
年樂靜靜坐著,視對面投來的目光如無物。
裁判進入棋室時,就發覺這裡安靜到奇怪,兩個棋手一聲寒暄都沒有,記譜員更是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裁判輕咳兩聲,看兩位棋手反應過來,開始宣讀規則,宣讀結束後,掐著時間正式宣布比賽開始。
此次比賽全程直播,主辦方更是請來有名的男女解說,霍蔚然坐在客廳盯著屏幕,線上私人解說也已經就位。
孟城抽到先手執黑,僅是這一步,他的勝意就已經燃起。
其他人不知道,但孟城清楚,比起常見的先手無敵,年樂更擅長執後手,他心思縝密,在棋局中從不輕易進攻。
林老也曾評價過小秋,誇讚他是真正高明的棋手,不隨意挑起戰鬥,而是專注於布局,以至根本用不著戰鬥就能獲勝。但孟城經過這些年不斷實戰練習,深知布局僅是框架,棋盤上的變化在瞬息之間,甚至一子就會推翻所有的伏手,唯有攻防兼備,實時應變才是正道。
孟城手指用力,重重落下黑子,占右上星位,年樂指尖白子穩點,與孟城分別占據對角星位。
「黑棋一個大飛守角,白子小飛,雙方落子都非常簡明。」解說盯著棋盤。
「黑棋先手占主動權,現在雙方的差距並不大,黑棋緊接一手小跳,一棋兩用。」
霍蔚然一邊翻書一邊看棋,解說很詳細,但裡面有許多名詞,霍蔚然正在努力學清楚。
「白棋這一步選擇托。」解說思索片刻,「原本白棋可以在這裡進攻,但他並沒有,而是在黑棋旁邊一托,他應當是希望黑棋尖,白棋再斷,但黑棋並沒有如他所願,而是選擇虎,白棋壓住黑子打吃,黑棋截住。」
霍蔚然從書中抬頭,再看另一邊aI計算的雙方勝率,黑棋此時占地較多,勝率在百分之六十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