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迪薇娅离开后,帕尔梅林的效率非常差。
他很不擅长这种场合,与人相处本来就不是他的长项,贵族的各种宴席茶会帕尔梅林都看作是各种麻烦却不得不去的应酬。
而与陌生的底层人交谈对他而言更是困难。
这种经验帕尔梅林少之又少,除了交易等必要的行为,他几乎不会和平民有任何闲聊。
他尽量表现得彬彬有礼而不是高高在上,但又害怕自己过分的谦卑会让对方感到不安。
虽然莉迪薇娅之前有告诉他不必太过在意平民的自尊心,但帕尔梅林却还是始终放不下心,他认为每个人都有自尊,尊重他人是平等交流的根本。
或许这就是他效率低的原因了。
没有莉迪薇娅在后头提词,帕尔梅林光是组织起得体恰当的语言就得好一阵功夫。
骑士在外院转了很久,逛遍了好几处篝火,与那些还算清醒的难民交谈,却还是对奥科米奇生过的事一头雾水。
他们支离破碎的逻辑和语言根本无法构成一个完整的见闻或故事,帕尔梅林只知道熔炉经历了一场可怕的灾难,他们都费了很大的劲才从灾难中幸存并逃难出来。
至于具体是什么样的灾难,几位难民给出的答案有着极大的冲突与分歧。
有人说是一场瘟疫,大病过后鲜有人再生还;也有人说是成群的黑蛇,如潮水一样的蛇涌进房屋将人啃食干净;还有人说那是一群无法形容无法描绘的怪物,它们扭曲诡异,他不愿再次回忆恐怖的画面于是停止了叙述。
虽然效率低下但帕尔梅林坚持不懈,他耐着性子一个人一个人询问过去,比起刚开始时的一无所获,至少现在再次相遇后他有能汇报给莉迪薇娅的内容。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帕尔梅林将莉迪薇娅视作某种意义上的长官,临别时前的嘱咐就像是命令,他不把命令执行到位总会心有不安。
也许是因为莉迪薇娅总是表现出可靠的一面,不知不觉间就习惯依赖于她。
也许是因为帕尔梅林自己就是个死板的人,下意识地就把少女的要求当成是一种必须完成的命令。
阳光悬于上空,时间临近正午。
威尔和西里安应该已经从酒醉中苏醒并着手准备补给,如果没有意外他们五人明天清晨就会再次踏上旅途。
虽然帕尔梅林很想为镇子和难民们做些什么,但莉迪薇娅的提醒与他这一路的所见所闻让心善的骑士不得不冷静下来思考——他其实无能为力,作为个体他无法挽救城镇的灾难。
帕尔梅林知道自己必须停止继续联想,凌晨他刚从噩梦中惊醒,现在还不是可以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贬低的时候。
骑士再次绕回到礼拜堂前,他站在外面向里张望。
和来时一样,执掌占仪与残卷之神塞伦尼耶就位列于礼拜堂的正中央,帕尔梅林于内心默默向慈母祈祷。
西6贵族往往信仰虔诚,他们的文明接纳了艾瑟利亚教会,就连部分特权都依赖于教会的支持。帕尔梅林自然也属于其中,他从小就聆听教诲,丰穗宣誓的内容里也包括维护教会的权威和圣洁。
他于合眼片刻,却听闻血肉裂合的声响。他警惕地转身,却目睹了地狱。
在塞伦尼耶慈母的见证下,她的子嗣堕化成亵渎的样貌,以彼此的鲜血和骨肉为食。
帕尔梅林看到那些染上病疫的难民了疯般啃食对方。
他们撕开皮表,用黄松软的牙齿去刮磨腐烂的骨肉。他们啮咬,随后将断裂的血管与神经吞咽下肚。
他们用石头切开自己的五指,他们用木棍戳穿自己的双眼。
极尽疯狂。
原本平静的外院转瞬化作人间炼狱,这些刚刚还安稳坐躺的病患们在下一刻就变成了蛇目断指的怪物。
帕尔梅林拔出手半剑。
他劈开从侧方扑咬而来的怪物,没有一丝犹豫。
黑血溅不到他的身上,也无法留在他的剑上。
这种由于各种凡因素将普通民众转化成魔鬼造物的场面帕尔梅林其实并不是第一次遇见,他已经因为无意义的仁慈吃到过血淋淋的教训。
现在必须立刻赶往莉迪薇娅的位置,这种状况下每多分开一秒,少女就多危险一分。
帕尔梅林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能再失去了。
…………
“不不不,小姐。我怎么能踩着您的肩独自逃走?我做不到。”
“你不上来我们一个也走不掉。”
莉迪薇娅半跪着,双手合掌压低到跟前。切莉的右脚抬了放放了又抬,犹豫着始终没敢踩上去。
莉迪薇娅的确记住了窗户和钟楼的位置,她们也的确顺利到达了指定地点。
但唯一的也最大的问题是,莉迪薇娅没能准确地回忆起窗户距离地面的高度。
墙面光滑,她爬不上去,自然也翻不过去。
情急之下,莉迪薇娅只能考虑先让切莉逃走,再等女孩从高处呼喊增援。
她又犯错了,在最关键的时候犯了致命的错误。
她甚至将这个错误当成了自己的一线生机。
眼下她必须独自承担犯错的后果。
而且送切莉出去搬救兵也确实是目前唯一的办法——外院肯定全是活尸,她们又是一路被接待室的活尸追赶过来的,两头都被堵死了。
“没时间了,切莉。”莉迪薇娅的语气不再像先前那样温柔可亲,“我让你出去是因为你能救我,不是因为我想牺牲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