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从提姆缓缓拉开窗帘,清淡的阳光照亮了昏暗的房间,尘屑漂浮在缕缕晨霞之中。
“帕尔梅林先生,已经是早晨了。”褐少年在床前微微躬身,他向床上的人低下头,“我按您吩咐的时间前来呼唤您起床。”
虽然在那之前,他口中的帕尔梅林很早就已经醒了。
那是一个可以称得上美艳的人。
面容线条分明五官散布均匀,宛若一尊出自大师之手的古典雕塑。
如果说每个人的外貌都由神明亲手创造,那么在雕刻这一尊时,神明必然偏心地倾注了更多的心血以让其显得更加完满。
北方冷色的晨光显得他肌肤白皙而饱满,拉蒂瓦家族标志性的白金色长流过他那并不算宽阔的双肩,修长的睫毛末端微卷,眼帘下如翡翠一般碧绿的眸子蕴着柔和的目光。乍看之下那相貌完全是一名温婉的女子,但海地血统特有的高颧骨和高鼻梁又为他的脸颊添了一份英气。
帕尔梅林有一半的血统来自他出生海地的母亲,希兹德利卡家族的柯伦多侯爵将他最溺爱的二女儿远嫁到洛夫柏的拉蒂瓦家族,他是拉蒂瓦和希兹德利卡伟大联姻的结晶,他的诞生同时受到翠林和海地的祝福。
他既继承了海地人俊朗挺拔的面庞轮廓,也继承了林地人柔美秀丽的肌肤五官,而他又在谷地城市中长大,从小在王都的骑士院接受着骑士教育和训练。谷地的生活让他避开了海地粗糙多盐的海风,比起他外祖父家的同龄男人,显然他的相貌更符合谷地那些娇贵姑娘们的审美。
不过今天那张讨贵族小姐们喜欢的脸蛋上却少见地挂着忧愁和疲惫。
对帕尔梅林来说,今天相当糟糕。
“提姆。”他低声呼唤侍从。
“已经和那家旅店的主人确认过了,猎人还是没回来。”不用骑士多问,提姆已经作出回答。
连续几天的清晨,他们都以这段对话作为开始。
帕尔梅林将床头搁置的红色册子拿到手里,他翻到某一页,用夹在其中的钢笔划下一竖,而在这之前,同样的竖工整地排列了九条。
“第十天,算上他们出的那天,这已经是第十天了。”帕尔梅林合上册子,他扶着额头,“八天就足够一个来回了,可他们仍然没有回来。”
“那猎人会不会拿了定金就已经偷偷溜走了?”提姆为骑士准备好衬衣和靴子,“去胡安松林找人不是个轻松的工作,而敲诈一笔更划算。”
“如果是别的什么人我可能会这样怀疑,可那是厄尔罗的英雄威尔·克里夫,西岸的每个村落中都传颂着这位传奇猎人的故事。”帕尔梅林在提姆的帮助下穿戴好,他坐在梳妆台前,“我曾和斯科尔特·萨兰卡伯爵在中央议会见过面,这位南方伯爵那时就提起了克里夫先生,他告诉我厄尔罗从贵族到平民无论是谁都以他为傲。”
提姆年纪尚小,作为男爵的儿子他的年龄还不足以进入骑士学院,因此被父亲送到帕尔梅林身边作为侍从以积攒经验。
二十年前的西岸诸国之乱爆时提姆还未出生,他对这场并未深入波及摩洛尼亚王国的战争了解甚少。他看不起平民,对所谓传奇猎人的故事嗤之以鼻。在亲眼见过威尔之后他的偏见反而加深了,在他看来威尔不过是个爱喝劣质啤酒的老烟鬼,压根没有诗歌中传唱的那般凛然正气,又一块被无趣无聊只会相互学舌的吟游诗人们合力捧起的假金子。
然而提姆最为敬仰的前辈帕尔梅林对待这老猎人却相当郑重,他才不得不在帕尔梅林面前给予其最低程度的礼貌。
“先生考虑过亲自去寻人么?”提姆为帕尔梅林梳理着长,象牙梳子在白金色的丝间流过,“虽然现在才提起有些晚了,但也好过在这干等。”
“如果明早仍没有克里夫先生的消息,我们就出。”帕尔梅林虚合双眼,端坐着好让提姆梳头,“只不过……”
帕尔梅拉的肩膀在颤抖,提姆都看在眼里。
“先生?您怎么了?”他询问。
“如果我委托克里夫先生时是带着希望的,那明天出时我大概是带着绝望的。”少有的,一向乐观的帕尔梅林讲起了丧气话,“困在暴风雪后的胡安松林中二十多天,就算是成年人也很难存活下来,更何况那只是一位娇弱的少女。”
提姆也清楚帕尔梅林说的并不只是丧气话,那高耸的白色山脉就像张着血腥巨口的猛兽,数不清的生命被吞噬干净,区区一个女孩连塞牙缝都算不上。从王都领命出前往北方时,提姆就觉得这是一场可笑且无意义的远行,他认为这位必死的少女不值得尊贵的帕尔梅林动身前往危险的北方。
可他与帕尔梅林·拉蒂瓦的区别就在这了,帕尔梅林有着强烈的责任心,对王国对中央议会下达的使命从不质疑。信仰服从执行,帕尔梅林·拉蒂瓦坚定不移,他是丰穗王国骑士中最年轻的存在,年仅二十就有资格列席中央议会,谷地骑士院以他为荣。
如果领命后不一头扎进索罗峡道,那就不是提姆所尊敬的帕尔梅林了。
经过这几天的焦急等待,提姆总觉得除了完成议会命令的责任感,帕尔梅林对这场寻人之旅似乎还带着其他复杂却深沉的感情。
提姆用一根白色的带为他的骑士束起长,今天的日程除了训练还是只剩等待,因为不用穿着轻盔,他为帕尔梅林准备了一件米色的毛呢外套——这是他前几日在城镇中买到的最昂贵的外衣,这样至少他们可以和本地人穿着差不多而不用显得那么扎眼。
“先生,您真的不认识那位少女?”提姆记不起这是第几次问这个问题了,从他们还未出时,提姆就已经开始问了。
“当然,提姆。”帕尔梅林的回答也始终如一,只不过这次却加了些补充,“那只是议会花园中的一次邂逅,我们留给彼此的不过是对方的姓名,我还不至于厚颜到把这称之为‘认识’。”
可这应该足够算“认识”了吧。
提姆没把心里话说出口,他退后一步:“先生,梳妆结束了。我已经吩咐过旅店的厨师为您准备早餐,您随时可以下楼就餐。”
帕尔梅林准备起身道谢时,房门被一段短促却收敛的声音敲响。
“什么事?”提姆代他的骑士高声询问。
“有人找您,拉蒂瓦先生。”门外传话的是一位男人,“他说他叫威尔·克里夫,他在楼下等您。”
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帕尔梅林的内心却难以抑制地躁动起来。
身为守卫谷地的崇高骑士,他必须否认自己如此的不冷静。
任何的失态都不被允许,因为他代表的即是王国,他的形象直接关乎到议会和国王的威严。
但他知道这样是自欺欺人。
对帕尔梅林来说,今天相当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