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闻收回手,他侧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沈良庭的冷淡疏远,他略微意外,慢慢整理措辞,“我如果想第一时间得到通知,总有消息来源的。”双手插兜,傅闻细细观察沈良庭的表情,面无血色,眼眶红肿,很憔悴的样子,“怎么了,刚刚在楼下看到我为什么不理我?”
沈良庭没有回应他的话,视线转向一旁塑胶椅子上坐着的张兰和沈少虞,张兰醒过来了,正虚弱地伏在沈少虞肩上抽泣。
回想起这一日的变故,沈良庭目光复杂,自言自语似的说,“今天真是多事。”他双手落于两侧,手指紧紧攥在一起,纠缠得指骨扭曲,“一天里死了这么多人,是不详的。”
傅闻以为他是因为沈文鸿的死而伤心,“别难过,沈文鸿在床上耗了这么久,多活了很多日子,已经算难得。更何况他的病好不了,这也算解脱,人迟早有这么一天。”
沈良庭面无表情地舔了舔干裂的下唇,他并不难过,只是先前沈文鸿情况才刚好起来,突然急转直下,又死的猝不及防,才有意料之外的冲击。
很奇特,沈文鸿生时沈良庭害怕他又怨恨他,总是怕人好起来,拿走他现在有的一切,觉得人早死了才是了结。然而沈文鸿死后沈良庭反倒有种失落感,突然想起了寥寥几次沈文鸿对他的关照,想起他对自己也不算全然的漠视,起码打人的不是他,反倒是他让佣人给自己送药。偶尔放学回来碰到会寒暄两句,也会问问他的近况、学习成绩,像父子般交谈。18岁成人时他还让秘书带自己去挑了份礼物。
这些曾经掩藏在极端情绪下的吉光片羽,此时争先恐后地浮现出来,挤满了沈良庭的脑子。在沈文鸿生前,他的怨恨还有泄的对象,而沈文鸿死后,这一切就没了着落,所有那些经历,都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记忆残渣,只能独自咀嚼。
当然这不是说他有多难过,只是一种空虚和些许的无措。
见沈良庭这样失魂落魄,傅闻走上前,想像从前那样去抱他安慰,然后刚一碰到他,沈良庭就受惊般推开了他。
傅闻猝不及防,一点抵御的准备都没有,踉踉跄跄地后退,险些跌倒。
傅闻吃惊地抬头,才现沈良庭也是受了惊的样子,眼中的惊惧痛苦并不比自己少多少,傅闻呼吸急促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他勉强笑了笑,“良庭,生了什么?你不舒服吗?”
沈良庭推开傅闻的手还在抖,握成拳后才止住,“我……我知道了。”
傅闻一下收起笑,“你知道什么?”
沈良庭深呼吸一下,抬头看他,“你把赵全从我那里带走了,你为什么不问我既然找到了赵全,为什么不告诉你?”
傅闻脸色难看起来,沈良庭总是能戳到关键的点,“我猜是赵全给你提了什么条件?你帮他,他给你东西作为交换。你心动了,所以选择隐瞒我。没关系,我不怪你,这无伤大雅。”
傅闻一直知道沈良庭是什么样的人,不是什么胸无城府的白痴,否则沈良庭早在一开始就被名利场分食了。不意外沈良庭会有自己的顾虑考量、利益取舍,傅闻理解他,他从小生活得不易,自然要学会争抢。
然而沈良庭说:“的确,我有自己的私心。我也很自私,明知道你在找他,我还是把他藏起来了。”他深吸一口气,“傅闻,黎梦圆把一切都告诉我了。”
傅闻立即说,“不要相信她说的话,她只是在搬弄是非,他父亲现在弄成这样,她巴不得多拖几个人下水。”
沈良庭摇头,“梦圆不是这样的人,她没这么坏。我找到她时,她差点跳河自杀,要不是我救下她,她现在就不在了。”
傅闻脸色微变,察觉到沈良庭一定已经知道了什么,心中有些慌乱,却还是故意问,“那你说说她是怎么告诉你的?”
沈良庭一字一句说,“她说恒隆是你设计搞垮的,你一点点博取黎重的信任,利用我和她当烟雾弹。她说恒隆和搏浪都是你的目标,因为你觉得你父亲的死是他们害的。她说你骗她做期投,成了压垮恒隆的最后一根稻草。她说你收购搏浪是早有计划,派我过去也是因为觉得我更好掌控。她说我们都是傻瓜,跟一个冷血自私的人讲感情。而他对人,却从来只有报复和利用。”
说到最后,沈良庭的声音已经开始抖,每一个吐出的字都在啃噬他的心血,将从前的记忆扯出来撕碎,他从未比这一刻更能意识到过去的错误。
“所以你就这样相信她了?”傅闻上前一步,用力地紧攥住沈良庭的胳膊,使了很大的劲,小臂青筋毕露,咬牙切齿说,“她只是装装可怜,流几滴眼泪你就都相信了?你觉得我对你只有报复和利用?”
“那你告诉我,她有什么地方说错了吗?”沈良庭抬起头直视傅闻的眼睛,又在一刹那顿住。出乎他的意料,现在的傅闻不是计划被戳穿的狼狈或恼羞成怒,他以为傅闻攥得他那么用力,是一切败露而气急败坏了。但不是,那双眼睛里竟然显露出悲伤和恐惧,沈良庭看不懂。
恐惧,傅闻已经大获全胜了,他又有什么好恐惧的?
“恒隆破产不是你策划的吗,你收购搏浪股份,是因为我的请求还是觉得有利可图?”
傅闻抿紧唇,他知道沈良庭什么都知道了,此时再解释那些细节也没有意义。从前做噩梦时,他也曾预想过无数次真相败露时的情况,梦里他挽留过,放手过,解释过,无一例外最后都失败了。而沈良庭此时表露的悲伤更比梦里深刻,几乎让他心碎。
他心有愧疚,可是不愿就这么放手,只好顽固地直勾勾的用一种执拗的眼神看着沈良庭,紧紧攥着他,好像这样就能不让他走。
沉默震耳欲聋,沈良庭有些心凉,胸腔变成了一个无底的空洞,一颗心笔直的沉重地坠落下去。
“傅闻,你不需要这样,其实我能理解你的所作所为,我知道你父亲的死对你造成的影响有多大,你当然应该报仇,但我也无法忍受你跟我在一起只是想要利用我,我无法想象这一段时间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跟我相处。跟自己的儿子谈情说爱?”沈良庭抽噎了一下,虽然努力在忍耐却还是有些崩溃,“我不能接受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我只是被你利用的工具,过去的一切事情都变成了笑话,都是我自作多情。只要一想到从前的事,我就觉得自己十分可笑!”
“良庭,不是这样的,你相信我。”傅闻红了眼睛,“我并没有有意要伤害你,我的确是爱你的。如果没有黎梦圆,本来你完全不用知道这些,我会瞒你一辈子,你不用知道这些事。”
将手用力从傅闻掌控中扯出来,沈良庭摇头,“不,怎么可能,做过的事怎么能当不知道,更何况我也不相信你说的话。你要说你在一点点毒杀仇人时,还爱着他的儿子吗?这太荒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