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予看向平静的、雾气氤氲的湖面,一切似乎与先前进来的时候别无二致。
凌衍川对此倒是比较淡定:“系统说了,弦域是一个信息态空间,那么就像我们随身携带的武器库一样,空间折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说着,他四周张望两下:“或许,找到折叠发生的位置,咱们就能回去了。”
谢旷生的精神判定已经下三十了,整个人都很暴躁:“这怎么找呀,这个循环挺大的,飞一圈也要四十分钟了!”
杨予提议道:“飞机。”
他伸手指了指那辆沾满了泥的据点越野车:“你们想,那一组选训生弃车去了哪里?”
在这个循环里,两组人并没有相遇。
杨予猜测,他们应该是进入了另外一个空间,或者说,另一个循环。显然,大家在进入飞机之前,还身处原来的空间,而循环是从离开飞机后开始的。
既然飞机是起点,那么,飞机也很有可能是破局的终点。
凌衍川点点头,说我们先回飞机里看看。
亚历克斯和谢旷生决定再飞一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杨予和凌衍川两人把飞机翻了个底朝天,甚至把每一包行李都打开看了,也没发现任何端倪。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奇怪的事——
飞机自带的娱乐系统里,有一个“新闻”板块。杨予在《雪落城时报》里找到了一则不起眼的报道,报道声称,在黑水湖附近发现了一条珍贵的矿脉,这种珍稀的产物已经送去中央星城科学院研究,据说价值连城,不可估量,很有可能成为这个星球上的黄金、石油。报道里提到,这个黑水湖矿场场主属于雪落城最有钱的“卢卡斯家族”。同时,杨予注意到,从乘务员AI数据库里导出的乘客列表里,有一名坐在头等舱A2位的星航VIP乘客,恰好名叫“詹姆·卢卡斯”。
且不说这个詹姆·卢卡斯与那个富豪家族是否有关,毕竟卢卡斯也不是什么罕见的姓氏。真正奇怪的点在于——根据据点土著阿卜的笔记,这个矿场在发现“黄金矿脉”的时候,已经整个都关停了。一个价值连城的矿脉怎么可能关停呢?
不过,这条奇怪的发现,似乎对打破空间循环并无帮助。
时间花了不少,但事情毫无进展,凌衍川在通讯频道里道歉:“抱歉,飞机里没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都已经跑了三圈了,也没什么发现,”谢旷生听起来很焦虑,“你们还是出来看看吧,湖水上的雾气好像蔓延过来了!”
凌衍川和杨予走出飞机,果然,天色已然暗了一些,那些雾气仿佛有生命一样,开始盘踞于植被的根部,让杨予想起昨日落日前的山林。
“我们的确得抓紧时间了,”凌衍川也跟着焦虑起来,“万一太阳下山了,我们还困在这个循环里,那不就是等死?”
四人再次分成两组探索。
这次,大家放弃了矿车压出的土路,而是尝试着深入雾气弥漫的树林。由于树林茂密,飞板飞低了行动不便,飞高了又看不清细节,杨予和凌衍川二人只好步行。
突然,杨予注意到自己的余光里似乎晃过一个人影,很快又不见了,但是他一定没有听错——那边传来了某种靴子压过落叶的声音。
杨予警觉地一回头,锁定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往那个方向走去。
很快,那里又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杨予停下脚步,低声问了一句:“谁?”
不一会儿,林间又是一阵“窸窸窣窣”,被雾气笼罩的暗处走来一个极英俊的男孩。
杨予无声地睁大双眼。
那人十八九岁年纪,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与宽厚的肩膀已然长出了成年人的轮廓,但眉眼间还带着些许清澈的少年气。他穿着一身灰白拼色的束腰皮袄,领口纹着一圈狼毛,背后背着一把缠绕着白色绷带的□□。这是一套北境最常见的雪地猎装,但显然,男孩受伤了——
他胸口像是被什么树干一样的触枝穿透了,暗红的血渗透了白衣,额角擦破了一大条口子,鲜血沿着太阳穴滴落。男孩浅得几乎泛银的卷发潦草地扎在脑后,一双冰蓝色的眸子似乎饱含痛苦,但又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很痛苦所以极力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
杨予瞳孔无声颤动,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拽住,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明知道这个人绝不属于当下这个时空,但杨予依然下意识地往前迈出一步。
男孩微笑着,向他伸出手,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所蕴藏的情绪是那样压抑、又那样热烈,杨予觉得心尖都被那样的目光给烫到了。
好像只要再往前走两步,他就可以回应对方的期待。
可杨予生生停下脚步,闭上双眼。
即便合上眼,方才看到的画面依然清晰地浮现于杨予脑海。理智让他忘掉,可那个不争气的大脑却贪恋着每一点细节。
杨予尝试着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于一个点——很小的一个点——比如,男孩那对青金石耳坠。那是一种比对方眼眸饱和度更高的蓝色,而这对石头上也溅上了血,显得格外刺目。
这个星球上盛产这种矿石,以至于人类最早观测到这个星球的时候,就用“群青”给其命名。这个星球被赋予了人类文明延续的意义,因此,给孩子佩戴这种群青色的石头,也被赋予了“长生”的祝福。
杨予一咬牙,直接背过身去。
假的。
幻觉。
或者是什么扰乱精神判定的东西。
“你总是这样安慰自己吗,小予?”杨予脑海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清冷而疏离的,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假的,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可是,你不想见我吗,小予?”
一只骨节分明、满是血污的手从后面伸了出来,温柔地覆在他的肩上。
杨予肩膀微微颤了一下,但他坚定地没有回头。
随着那个人的靠近,杨予心神渐定。
“你不是他,”杨予轻声开口,“你知道吗——你身上的精神信号——闻起来像下水道里面的青苔——阴冷、滑腻……”
杨予每说一个字,搭在他肩上的那只手便枯萎一分,最后,五指变成了老树根的模样,上面长满了黑色的瘤。
等杨予再睁开双眼,一切都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