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桥通往渔塘乡周家村的村口,是出入村子的必经之路。但才走到一半,桥下突然传来“砰”一声巨响。
她惊地连忙趴到护栏边朝下面打探,这才现猛涨的河水竟将一段桥墩硬生生冲跨了——那可是宋代古桥!
不仅距今有上千年历史,还是海城市最重要的国家级重点保护文物之一。
她顾不得赶路,急跑到桥底离桥墩最近的江边仔细察看。
斜躺在洪水里的桥墩一角已被砸出铁锅大小的口子。其上部盖石和第二层、第三层护墩石损毁,但却在第二层的填充物内隐隐现出三只天青釉长颈“魂瓶”。
从形制来看,像是出自明代。
可宋代古桥的桥墩里怎么会有明代的“魂瓶”?!
这不符合惯例。
纵观历史也从无此先例。
“轰――”
遥遥天际处传来一声声闷雷打断了她的疑虑,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取下双肩包藏在湖边的大石头窝里,转身就朝村里飞奔。
她的恩师——华清大学考古系张元教授此刻就驻扎在周家村,领着一帮同学做田野调查。
然而就是那一秒的决定,让她在此后每一个难眠的夜晚都无比自责,悔恨莫及。
半个多小时后,张元教授便带着三
名男同学和江一冉冒雨跑回江边,倒在急流里的桥墩破洞内已被灌进不少浑水,但仍可在起伏的水浪中看清洞里的“魂瓶”。
桥墩离岸边不算远,大概有2、3米距离,张教授在伞下举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再次确认那就是明代“魂瓶”。
不仅形制特殊,“桥墩藏瓶”的文化现象也十分罕见,极具研究价值。
张教授当即打电话给当地文管局,希望得到他们的尽快援助。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便顾不上年迈,与水性极好的廖师兄腰上缠好绳子就往水里跳,希望能抢在洪流到来前先将“魂瓶”救出来。
而另外两名男同学则和江一冉等在岸上接应,时刻注意栓在大石块那头的绳子。
很快,暴雨说来就来,下得又急又猛,尽管江一冉穿着两层雨衣也早被淋得浑身湿透,嘴唇白。
没过多久,张教授就和廖师兄开始一趟一趟地往岸上运送“魂瓶”,好容易从洞里掏出六个“魂瓶”,大半个身子都泡在水里的张教授却摸到最下层居然还有三个。
他长长地吸进一口气,扎进水里拼尽全力又掏出两个交给廖师兄,但还没等他回来,张教授就因体力不支,被汹涌而来的洪峰无情地卷走了。
即便江一冉和同学们拼了命地下水
寻找,即便十几分钟后赶来的水上救援队找了一天一夜也再找不到人。
滚烫的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浸湿了冰凉的脸颊。
江一冉望着窗外的大雨无声抽泣。
那时的她太莽撞了。
明知道教授对文物保护工作有多热爱,明知道教授对她有多信任,即便是她看花了眼他也一定会再去实地确认,更知道以当时的恶劣天气下水会有多危险。
可她还是对教授乍乍乎乎地说什么那肯定是明代‘魂瓶’,再不去就会被冲走的蠢话。
都是她的错!
如果当年她不那么着急告诉教授桥
墩里的“魂瓶”,如果她拦下他等雨停后再下水,他们那天就能顺利完成田野调查离开周家村了。
张教授会在一个月后退休,和师母安享晚年。他们或许会去旅游逛逛祖国大好河山,或许还会出国看望多年未见的儿孙。
可惜……这些都因为她的一句话再也不可能了。
江一冉在黑暗里尽情哭泣,七年前的种种仍历历在目,叫她如何能安心放下。
妈妈推开房门时,就看见敞开的窗帘前印着漆黑的人影,江一冉歪着脑袋靠在窗边看雨,幽暗的房内压抑着无法驱散的寂寥。
她的心顿时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又瞬间柔软。
她了解自已的女儿,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转身又回到客厅,过了一会,手里端着半杯热牛奶再次走进房间。
“冉冉,睡前喝杯热牛奶。”妈妈说着将杯子递过去。
江一冉如梦初醒般转过脸,看到是妈妈不知什么时候进了房间,又立即躲回到窗帘那侧飞快地擦干眼泪,再转身接过暖烘烘的牛奶杯。
妈妈将窗前的台灯调得半亮,对着江一冉坐下。
“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