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侧过半张脸看她。
姜循微咬唇。
她仍将话说了下去:“你为什么见过姜芜了,猜出我和她曾经的赌气,你也没气得来找我?你为什么猜到我对杜一平的安排,也没有说破?你见到我和叶白那样……你还要听我解释。
“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哪怕你不相信我的话,你也要听……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是不是因为、因为……
她目光清清亮亮,温温柔柔,专注十分。
江鹭闭目:“……因为我贱。”
他长身离去,姜循面无表情。
--
也许是因为江鹭指责她没有真心,也许是因为江鹭一直逼问她和叶白的关系,姜循此夜入睡后,做了一个梦。
那是她与叶白都想掩埋的过去,那是她与叶白都不想提的默契——
在那残梦中,姜循不是姜氏女,她只是一介孤儿L,尚未被姜父找到,尚未被带回东京当贵女教养。在去姜家前,她流落街头,吃不饱穿不暖,和旧年的姜芜,想来也没多大区别。
不知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五岁大的小女孩儿L,碰到了一个贵族小郎君。
那小郎君唇红齿白,眉目清秀,与她这样的孤儿L云泥之别。小孤女并不奢望泼天富贵,只不过是那小郎君独自一人在街上玩耍,要被坏人拐走的时候,她借助小混混的无赖,救了那小郎君一命。
小孤女救便救了
(),小郎君却日日来找她玩耍。
他十分同情她,十分照顾她:“我带你回我家吧?我认你做妹妹好不好?要不,你做我的童养媳吧?这样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啦。”
他带她爬他家高墙,带她认他家仆从,振振有词地说如果她到了他们家,她就可以读书,可以认字,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孤女不稀罕什么漂亮什么读书,孤女只想吃饱饭。
孤女便掰着手指头,对小郎君描述的美好未来生出了期待。
她在破旧的城隍庙中,按照约定等他。她等他带着他的父母来,带着他的家人来;等他认她做妹妹,或者认她做童养媳。
她那么虔诚地期待他,翘首以盼,日思夜想……
城隍庙被雷劈中,又生了火灾。一月有余,她始终没等到他。她奄奄一息,被姜父发现,被姜太傅带回东京。
多年以后,姜循与叶白重逢。他失意她落魄,他们结伴苦海,孤叶行舟,谁也不提当年的事。
他们都已长大,他们都不要什么真心了。只是那曾放开的手,再也不会握住而已。
--
后半夜,姜循睡不着,便披衣离榻,出了内舍。她立在窗下,开窗抱胸,凝望黑夜。
——所以说,真心有什么用呢?
她幼时相信小郎君,小郎君永不来,她被抛弃;她少时相信姜家,姜芜回家来,她被赶走;后来她回到东京,姜家又怕她离开,给她身上中蛊;再是太子,她明明和太子有过约定,但太子依然……
桩桩件件,真心可欺。
--
长夜漫漫,无穷无尽。
立在寒风中,凝望深夜的姜循知道她度过了今夜的难关,但她并不为此振奋得意。她甚至觉得伤心,觉得沮丧。
她孤零零地待在这座古宅,明明年少却垂垂老矣,好像要一直枯死下去。寒夜忽有白鹭降临,羽翼洁白,俯首望她。风吹衣袂,她想展翅高飞,远离这一切。可是不到时候,远远不到时候。
也许他不出现,她就不会有旁的感情。也许他不见她,她就不会一次次地忍不住回首。
所有感情都是无用的。
所有真心都是不值得的。
江鹭说得对。她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不知道怎么正常面对他。她不知道如果没有这些谎言、撩拨、欺骗,她要怎么和她的白鹭鸟谈笑风生,怎么直面过去直面他。
姜循感到寒冷,她喃喃自语:“我早已放弃感情了呀,阿鹭……”
她从不对自己放弃的东西回头,她早已决定不付出真心也不奢求真心……可白鸟飞走却徘徊往复,她又为什么独立寒宵呢?
静夜中,姜循闭上眼。她恬静秀美,零落枯寂,在此深夜才敢对自己展露一切。
她轻声:“……我讨厌阿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