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轻轻碰了碰男生光滑的侧脸。那里本来一直被绷带缠住,上一次解开的时候,上面还都是细小的伤疤。
“但是太宰不要总是做危险的事,”我将脸贴在他的肩上,声音有些闷闷的,“我们可是在努力健康向上成长的花朵哦。”
再一次听到这个词的太宰嘴角轻轻勾了一下,但很快又降下去。
他稳稳地背着我往前走,然后低声询问:“那呦呦有困惑过吗?‘为什么要努力健康向上的活着’‘我们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是什么’之类的困惑。”
我有些懒洋洋的:“哎呀,太宰也到了思索这种问题的年龄了呀。”
“喂喂,比你还要大一岁好吗?”
“哇,好凶。”我伸手再次拽了一下他软软的头发,“有考虑过哦。这种问题应该是每个人都无法避免的吧?不过生存哪里需要什么意义啊,活着明明是我们的本能吧?就算大脑觉得了无生趣,身体的每个细胞也会努力地想要拯救自己。而且,‘意义’本身就没有意义吧。”
“‘意义’本身,就是人赋予的呀。就像川端康成认为死亡是最极致的美丽,生就是为了死,死亡才是真正的开始。这是他赋予‘生存’也就是‘生命’的意义。太宰想赋予‘生命’什么样的意义呢?”
太宰治问:“呦呦赋予‘生命’的是什么意义?”
我想了想:“是未来吧。我认为会选择‘死亡’是因为无法忘怀过去,过去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丝缕的线缠绕在骨头里,挣脱不开的话,就只能被线扯进深渊里。‘未来’则是在跟过去和解,就算过去曾经跌在泥沼里也没关系,慢慢爬起来,跨过它,这就是‘未来’呀,也是‘生命’呀。”
我慢慢问着:“太宰想过未来吗?”
太宰治难得沉默下来。
他看不到的地方,我却笑了一下:“哎?太宰竟然没有想过未来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吗?那我觉得未来的我一定又飒又美,走路带风,见到人就很酷地点点头,惜字如金那种。”
太宰治大概是顺着我的描述想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就笑了出来:“完全想象不出来好吗,感觉这种风格更适合高桥同学吧?你应该是又馋又懒,很娇气的那种吧,胆子还小。”
“哈?太宰你这种评价我很不满意啊!”我气到使劲揪他的头发,听到他连连喊疼我才满意放手,“太宰听说过‘镜像阶段’吗?简单来说就是,每个人对你的评价其实都是一面镜子,而你就是被无数人的评价反馈所塑造出来的人。你看不到你自己,除非照到镜子。你想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于是去询问别
()人,然后从别人的评价中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的样子。于是你恍然大悟原来我是这样子的人。但我觉得这种想法是有缺陷的。如果有一群人故意打压你,批评你,让你以为自己是个恶人呢?这种了解自己的方式明明是被洗脑才对。”
“所以太宰,我们是什么样的人,应该自己说了算才对。你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不是别人说两句话就能决定的。”我咬了咬唇,“如果别人的评价真的那么重要,那么在我心里,太宰是温柔的,是善良的,是善解人意的,是好人。”
太宰治很久都没有说话。
他一下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原来我一直都在不满那一天他在我面前说自己是个“坏人”这句话。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是个“坏人”呢?
太宰治想,因为自己确实做了太多坏人做的事。杀人,施暴,涉黑,犯罪。
但是为什么自己会做这些事呢?
因为自己异于常人的能力,因为想要找到活着的意义,因为想要知道自己是谁,于是在那个时候选择加入了港口黑手党。
那里的每个人都如同他一般,杀人、施暴、涉黑,每个人都在犯罪,他只是比他们做的更好,于是每个人对他的评价是“恐怖的,令人胆战的,最应该成为黑手党的黑手党”的人。
然而在这一刻,太宰治突发奇想,如果当初自己选择了另外一群人呢?
这些人是传统意义的“好人”,他们每天做的事是扶起摔倒的老人,帮助被抢钱包的女人,救助走丢的小孩,如果他也做得更好,那么他也会成为别人嘴里的“好人”吗?
他突然想起了织田作。
织田作在那栋洋房里说的每句话都还回荡在他的耳边。
太宰治停下脚步的时候,身后的人早就睡熟了。
偶尔会传来几句细微的呓语,大多是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很可爱。
他本想将外套披在背后的人身上,等到他展开黑色的外套,才发现在胸口的位置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溅到了几滴血。
因为时间长了,已经发暗发乌,明明还特地换了黑色的外套,本不应该被看出来才对。
太宰治想起女孩一开始扑进怀里的场景。
原来那个时候就已经猜到了吗……
所以才会说那些话吧。
明明还什么都不知道才对。
果然是个敏锐又善良的孩子啊。
他从女孩的背包里找出钥匙,将她小心地安放在二楼的卧室里,自己则坐在窗沿上望着月亮,一直到天边初晓,他才纵身跃下二楼,慢慢消失在黎明前最后一丝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