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讶异地转过身。
床上的小姑娘奇迹般地恢复了呼吸。
他目光上移。
她那双泛红的眼闪烁着被碾碎的波光,悬挂在脸上的笑容像是三伏天的高挂云上日头,朝他吹来一股沸热的风。
只那一眼。
亓颂的心莫名猛烈摇晃起来。
如同站在悬崖端错迈一步,身子不稳,险些坠落,却被人一把拉住了手腕拽回平地的惊险。
他下意识闭气,恍然间似是方才有人将他拉入了另一片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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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女儿得救,那女孩的父亲一激动竟猛地一仰,昏了过去。
苏绯让红鸢将他安顿住下,自己留下来守着小姑娘。
以防她一旦有什么不好,她方便给丹药。
亓颂也留了下来,没有缘由地留了下来。
他双手扶着膝盖,坐在面向床摆放的其中一把椅子上,无声地看着苏绯用帕子给小姑娘清理脸蛋。
“外面雨停了,殿下也陪着我们折腾一整天了,早些回去歇息吧。”
“少了一颗丹药,你后面如何打算?”
“那就少救一些人。”
“若你当真要做,便不该将这一整颗药都给了她。物尽其用的道理,你应当明白。罢了,你也不要费心了,少管些闲事,护好自己便是。”
苏绯放下手里的帕子,慢悠悠地说上一句,“何为物尽其用?殿下是想说,那些正值束的少年才配用这丹药,才配活下来吗?她一个出身差,年纪小的姑娘,即便活下来长大了,最大的本事便是嫁一个好人家。于津阳无用,于西启更无用。便是十个百个这样的姑娘,也比不上一个少年。”
亓颂沉默着,视同默认。
“我如殿下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她命运的尽头。殿下知道为何吗?”
“为何。”
“因为我们同为女子,这世上的女子大多命运相同。从出生到死,没有任何一件事能自己做主。”
苏绯垂着眸,用手轻轻地捏了捏小姑娘的脸蛋。
“甚至她的命还要比我好些,毕竟她有疼她,愿意为她一命换一命的父亲。这世上最疼的我人,都死光了。生了我的娘,养大我的祖母,全都死了。”
苏瑾曾经同亓颂讲过,她说庶妹怕她娘生了弟弟后,便失去她娘的宠爱,一时鬼迷心窍放了一把大火,却不想连带她娘也一并烧死了。
“你娘,是如何死的?”
亓颂想听听她的答案。
“我五岁时一场大火烧死的,刚出世的弟弟也死在了里面。那日父亲不在家中,嫡母也一大早带着姐姐和苏诩出门赴宴。中午我闹着不肯睡觉,弟弟又啼哭不止,索性娘便让丫鬟带我出去玩一玩。等我回来,大火已经烧起来了。那时我单纯地以为自己进去能救娘亲,便一股脑地闯入了火场。醒来后,脸被烧毁了,娘亲弟弟也都死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曾一直以为那是一场意外。可我被养在家中的那几年,被嫡母日复一日地骂着小孽种,被姐姐弟弟当作畜生一般虐待,父亲骂我灾星克死了弟弟。我才明白,他们恨极了我。等我再长大一些,又反复琢磨那场大火。为何青天白日的,那样大的火却无一人来救?难道那些不在家里的人,就不能是凶手么?”
“苏瑾苏诩让自称奴婢,我照做。苏瑾因为她喜欢的梅花死了,划破我的五个手指,让我将血滴入白雪之中,我也照做。我什么都不想了,唯独想好好的活着。活到能为我娘与弟弟查清真相,能将那些欺负我的人踩在脚下那一日。”
“所以,这是你定要做本王侧妃的缘故么?”
亓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句话,问出口后便觉得有些后悔。
他不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月光透过窗子映在地面上的光斑。
“不必说了,本王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