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岳身居高位这么多年,已经许久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了,他脸色一时僵硬下去,语气也生硬起来:“凡事都得讲个因果,世子要退婚,不知是何缘由?”
盛故握了握拳头,语气挣扎:“不瞒薛相,实在是因为我已有了心上人,不愿耽误了薛姑娘的前程,这才……”
“哦?不知能被世子放在心里的,是怎样身份的女子?”薛岳直勾勾地盯着他。
“既是心上人,自然是只问真心,不论身份的,”盛故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声音更是掷地有声,“想必薛相也不是那趋炎附势,只看身份高低之辈吧。”
薛岳干笑了两声,十分尴尬。
薛姝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笑意,开口打圆场道:“父亲,既然盛世子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咱们家若是执意不肯,传出去,外面难免会觉得父亲趋炎附势,一心巴结侯府,这对父亲的名声可是十分不利的。
既然盛世子执意要退婚,我们也不好死缠烂打,只是有一点,还望世子能够允准。”
见事有转机,盛故顿时眼睛一亮,拱手道:“薛姑娘尽管说便是。”
“昌盛侯府和薛府的亲事可谓是人尽皆知,如今世子贸然上门退婚,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薛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侯府的事情呢。”薛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一副十分好商量的样子,“若是世子执意退亲,不如请世子择日亲自带着庚帖过来,当众言明退婚缘由,也省得外人误会,可好?”
“这怎么行!”昌盛侯一拍桌子便站了起来,“若是这么做了,那岂不是告诉全京城的人,是我家故儿有错在先?你让他日后还如何在京城中立足!薛姑娘难道不知道做人留一线的道理吗!”
京城中谁人不知两家关系,然而这么多年过去,现在盛故却有了心上人,还为了心上人来退亲,追究起来,已经有了不忠的嫌疑,这是大错。
他家的侯爵之位本就岌岌可危,犯不起错。
“那侯爷的意思是,叫我替世子去受这流言蜚语吗?”薛姝陡然变脸,冷笑道,“侯爷,你可别忘了,此事本就是盛世子的过错,难不成要我们左相府去替你家背负骂名?”
“我家故儿乃是顶天立地的大好男儿!名声于他何等重要,你这小小女子,年纪不大,心思却实在阴狠,张嘴便把人往绝路上逼啊!”昌盛侯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指着薛姝的鼻子怒骂。
闻言,薛姝直接笑出了声:“我竟不知道,所谓大好男儿,竟然连袒露实情的勇气都没有,还说什么顶天立地?
不过就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出了事只知道躲在女子身后,让女子替自己承担骂名,也不知道盛世子顶的是哪片天,立的是哪块地啊?”
真是笑话!
前世,为了空出世子妃的位子,他甚至使了出背地里下毒这般阴损的法子,就这,还顶天立地?还大好男儿?
天下男子都死绝了也轮不到他!
昌盛侯被薛姝这几句话气得满面通红,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一双眼睛还死死瞪着薛姝,十分吓人。
薛姝见他不说话了,转眼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脸上甚至还扬起一抹淡笑,看向已经愤而起身的盛故:“盛世子,如何?”
“不如何!”盛故恶狠狠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方才那副君子模样早就消失不见了。
薛姝嗤笑一声,毫不在意地拂了拂袖子。
昌盛侯府乃是武将世家,只可惜后代实在不肖,本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功名,传承到了现在,却只剩下些只会虚张声势的,比好些文人都不如。
昌盛侯好歹还有些暴脾气,也算是跟武人沾边了,到了盛故这儿,就真的只剩下一张嘴皮子了。
厅里一时间没人说话,只余昌盛侯粗重的喘气声。
青玉小心翼翼地奉上一盏清茶,随即老老实实地站在薛姝身后,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薛姝捧起茶盏小啜一口,看向一旁作壁上观的薛岳,道:“父亲,您细想,侯府主动上门退婚,又不愿说明理由,外人会怎么想?难免会觉得是我们家做了什么对不起侯府的事情,到时候风言风语一起,京里那些言官可不是吃干饭的,必定会把此事上报给陛下。
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叫陛下以为父亲连自己的家都管不好,日后可还会重用父亲吗?”
她这一番话,实实在在地拿住了薛岳的命脉。
薛岳此人,薄情寡恩,除了自己的官位和利益,他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他像是一条蛇,唯有被人拿住七寸,才会老老实实地为人所用。
他不在意哪个女儿嫁入侯府,也不在意女儿家的名声,但若是说起他的官声和前途,那他就必定会开口。
“姝儿说得不错,退婚是大事,既然是你家主动登门,那自然也得由你家出面,堵住外头人的嘴才是。”薛岳打了个激灵,连忙开口道,“本就是你家的过错,哪里有让我家背锅的道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啊?”
薛岳终于开口,薛姝勾起唇角,往椅背上一靠,深藏功与名。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这亲也就结不成了,非要结的话,结怨还差不多。
昌盛侯是个脾气爆的,见薛岳这么不客气,干脆就直接撕破了脸皮,又一拍桌子,大声道:“我家可是侯府!看上你家,那是你家的福气!没想到,这姑娘是个嚣张跋扈的,当爹的竟还如此纵容!这样的人家,不结亲也罢!省得日后过了门,惹得家宅不宁,成了全京城的笑话!”
薛姝目露担忧地看了一眼他掌下摇摇欲坠的桌子。
黄花梨木的呢,可不便宜。
唇枪舌战,作为文官的薛岳怎会示弱:“还端什么侯府的架子,自家的侯爵之位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得被撸了,这派头倒是摆得挺足!
当年来求亲的是你们,如今要退亲的也是你们,怎么,真当我们左相府是泥捏的,任你们随意揉圆搓扁?
还想叫我左相府替你们背黑锅?真是好厚的脸皮!姝儿说得没错,若是想退婚,可以,拿了帖子过来,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否则,便由我薛家拿了名帖,登你家的门退亲!”
说完,薛岳一甩袖子转身就走,薛姝也站起身子,最后看了一眼那父子二人,随后转过身,跟在薛岳身后离了前厅。
走出前厅,薛姝只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然而她目光一转,突然看见不远处的廊下立着一个有些清瘦的身影,顿时头皮一麻,像是兔子见了鹰,下意识地就想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