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三人在寒同山的后山山洞内见到了消失数月的莫叒俞,哦,准确来说,是莫晚。
洞内空旷干净,烛火明亮,木床、书案、衣柜、茶几一应俱全,乍一看,像是来此处游玩或是养老的。
“住得舒服吗?”梧樛问道。
“还好。”盘坐在床榻上的莫晚应道。
他沉哑的嗓音里带着几分虚弱无力,浑浊的双目黯然无光,两边袖袍挽起,露出了鸡皮皱起、褐斑点点的手臂,宽大华贵的外袍套在他瘦骨嶙嶙的身子上,显得格外的沉重,整体看上去是一副日薄西山的苟延残喘之态。
见到来人,他也没有丝毫的慌张,似是一直在等着这一日的到来,萎靡虚弱的神色上挂着一片坦然,不知道还以为是见到了孝顺的儿孙。
好吧,确实有一个是他儿子,但绝不可能孝他半分,不仅如此,还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乾吾见到他,立时就要冲上去为母报仇,但被梧樛拦了下来,“你先等等,我还有许多问题要跟他谈。”
莫晚见乾吾似是对他敌意很深、杀意很重,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看着那或许似曾故人的俊美轮廓,他似是如梦初醒,双眸乍然放出一丝光亮,颤声道:“你,你,你,你,你。。。”
像是如鲠在喉,说了半晌,汇集起来,也就只有那一个音。
乾吾暴怒的双眸里凛冽着怨恨,怒骂道:“你什么你!你这个人面兽心诡计多端忘恩负义心狠手辣猪狗不如卑鄙无耻阴险恶毒狼心狗肺丧尽天良恶贯满盈死有余辜的畜生!!!”
。。。。。。骂得好!!!
面面俱到、字字珠玑,铿锵有力、言之有理。
莫晚当即站了起来,想近距离看看乾吾,可乾吾却躲到了山茶身后不让他看,“休想看我,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我来这儿只是想杀你!”
莫晚又转头看向梧樛,问道:“他是不是。。。”他没把剩下的话说完,他知道梧樛知道他的意思。
“哦,不是。”梧樛淡然说道,“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没有关系。”
即使从血缘上算是亲父子又如何?一点点微不足道甚至是带着阴诡谎言的血脉,根本算不得什么关系,更何况莫晚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中间还隔着杀母血债,除了仇恨,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剩下。
见梧樛说得认真,莫晚信以为真,那一丝光亮随即暗了下去,又问乾吾是来做什么的,梧樛道:“跟我一样,来报仇的。”
莫晚不解,“我跟他何仇?”
梧樛反问道:“问你啊,你害过多少人,心里没数吗?”
莫晚没理会这个问题,直接了当的说道:“你想起一切了,是吧。”
梧樛颔,毫无诚意的谢道:“感谢你煞费苦心的隐瞒,让我做了二十年的傻子。”
莫晚一副问心无愧的神色,说道:“你确实应该感谢我,若不是我,你三百多年前就死了。在你即将魂飞魄散的时候,是我护住了你的命,这二十来年是我悉心教养的你,于你,我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原来如此。”梧樛冷笑道:“这么说,我还得多谢你了,师兄。”
莫晚听到最后两个字,浅浅地苦笑了一声,“听你叫了二十年的师尊,突然又一下改口,还真有些不习惯。”
“你竟还习惯了?”梧樛忍不住叹服他那铜墙铁壁一般的脸皮,顿了顿,他又问道:“听我唤你做师尊的时候,你竟不觉得有半分的愧疚吗?你把云渊山的师尊,忘了个干干净净吗?”
莫晚道:“都过去千年了,记那么清楚做什么,师尊若是得以转世投胎的话,都不知轮过多少世了。”
梧樛闻言,转过头看了幻容的山茶一眼。他没有让山茶先露真容,毕竟山茶和当初的云渊有五分相似,很容易便看出端倪,他怕先露真容,有些问题或许就听不到答案了。
“咱们别转弯了,”梧樛开门见山的问道:“告诉我,中途那三百年我去哪儿?还有,云渊山你藏哪儿去了?”
去倪清山前他特地绕去了云渊山,想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蛛丝马迹,可他现,山没了。
莫晚没有回应梧樛的问题,而是反问道:“然之,我对你的伤害,和恩情,可能两相抵消吗?”
“不能,你于我,无恩。”
梧樛的回应未有丝毫的迟疑,“‘恩’字下方一点心,真心实意方才叫‘恩’,你对我除了利用,还有什么?你方才说若不是你,我三百多年前就死了,请问我死是因为谁?你拿着我的灵力来杀我,然后拿着我的灵力来救我,最后告诉我这是你对我的恩。师兄,我不是云渊山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了。我是天真过,但不会永远天真,我是好骗,但我不会一直好骗。
你方才又说这二十年你悉心教养我,是,你确实对我很好,无微不至疼爱有加,可这是基于我没有损害你利益的前提下,且这二十年你教给我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你试图把我变成一张利网,替你捕捉回所有的妖怪,好助你延续长生,对吗?”
梧樛知道莫晚问那个问题的目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再换一条活下去的路。如今恩怨既不能相抵,那他能走的路就只有两条了。
报仇雪恨。
以德报怨。
可他自认为,“以德报怨”这四个字,后面一定还牵着另外四个字:助纣为虐。
他曾经帮过了,一次换来的是云渊的死,一次换来的是自己的死和山茶的重伤,如今还有临虞城和裴狼村的几百条人命,还有穆秀的性命。
桩桩件件,还以德报怨?
他怕他先遭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