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啊?怎么不说话?”
“不说话我挂了啊。”
方眠恍然记起,月桂河战役前一天夜晚,他确实接到了一个沉默的电话。没想到,这电话是穆静南打来的。彼时正值隆冬,穆静南靠特效药维持身体,却还要领兵渡河,深入敌后。他胸中的成算有多少,恐怕不足三成吧。一场几乎是赴死的战役,穆静南在即将行动的最后一刻,拨了个电话给他。穆静南想对他说什么,还是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向方眠做最后的告别么?
现在,方眠再也问不到答案了。
他微微扭头,看向大蟒蛇。蟒蛇闭着眼,安静地睡着觉。
手机电量用光,黑了屏幕。
方眠倾身,吻了吻他瘦硬漆黑的脸颊,轻声道:“晚安。”
第二天,方眠给穆静南系了一条黑围巾,给自己戴上毡帽,一块儿进入大雪原。铺天盖地一片雪白,寒风割着面目,仿佛下一刻就要鲜血淋漓。方眠拿了根绳子把自己和穆静南连在一起,生怕大雪扑过来,把他们吹散。就这样,龙猫带着大蟒蛇,一直走、一直走。入目处毫无人烟,简直不敢相信天国会在这种地方。或许真的走错了,可方眠已经无所谓了。只要和穆静南在一块儿,走到哪里都好。走累了,就停下来,变成冰雕。他们极可能是第一只来到这里的龙猫和第一条来到这里的蟒蛇,这样想一想,天底下最深的苦难好像成为了最大的浪漫。
风云突变,气温骤降。方眠看了看温度计,气温已经达到了零下35度。眼看暴风雪要来,方眠带着穆静南躲在山洞里。呼呼的风鬼哭狼嚎,气温仍在往下降,风雪涌进山洞,黑蟒把龙猫圈住,用身体抵挡冰雪。到底是徒劳,方眠冻得毛都结了冰。
死在这无人的角落,大概只有风雪会记住他们吧。
或许这里就是他们的终点了,很多很多年后,如果有探险家来到这里,铲开积雪,就会看见龙猫和蛇的冰雕。他们会现,龙猫和大蛇紧紧依偎,一刻也不曾分开。风雪铭记他们,给了他们无限永恒。
“穆静南,我们不走了,就停在这儿吧。”方眠捧起他的脸颊,与他碰了碰额头,“好不好?”
蟒蛇望着他,用坚硬的下巴蹭了蹭他的脑袋瓜。
方眠举起穆静南送给他的匕,在岩壁上刻了一幅画
一只威风的大龙猫和一条傻乎乎的大头蛇。
底下写:方眠和穆静南。
不对,他划掉穆静南,写上:袁醒。
这就是他们的墓碑。
做完这一切,他和穆静南依偎在一块儿,闭上了眼睛。风雪声声不休,寒冷浸透骨髓。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在烫,先是肉体,然后是灵魂。他的眼睛好像穿越风雪看见时间的尽头,那里有一只龙猫和一只蟒蛇蜷缩在一起。他的唇畔不自觉浮起微笑,原来这就是死亡的意义,死亡让他们永远定格,从此记忆不再前行,时间也停止流动,他们进入了一张不会消逝的照片。
渐渐的,他的意识像一缕游丝,慢慢没入无边的黑暗。
***
“方先生方先生”
“你们怎么走到这里的?真是奇迹……”
“快,通知母亲……”
意识好像沉入了水底,又有人把他一把拉出。方眠的神智渐渐回笼,还感觉到有人拿着吹风机对着自己吹。呼呼暖风驱散了身上的冰冷,他冻僵的身子慢慢回暖。四肢有了力气,方眠竭力睁开了眼,视野过了一会儿才清晰起来,他看见自己待在一个小木屋里,火塘里生着火,一个面熟的女人蹲在边上给火塘添柴。
“方先生,你醒啦!”女人见他支起身,很是惊喜,还拿了个暖宝宝让他捂着。
方眠环顾左右,现穆静南不在身边,心里一下慌了,问:“我身边那条蛇呢?”
“在呢在呢,你看。”
女人掀开屋角的黑幕布,底下罩着个铁笼子,大黑蟒盘在里面休憩。见了光,它睁开金色的蛇瞳,向笼子栏杆处游弋。方眠隔着笼子摸了摸他的蛇头,它嘶嘶伸出蛇信,碰了碰方眠的爪子,又盘回去,闭上了双眼。
“对不起,”女人有些不好意思,“我怕蛇,你刚昏迷的时候它老盯着我,所以我就把它罩起来了。”
“谢谢你救了我,”方眠看她神色熟稔,很是面善,问,“我们是不是见过?你刚刚叫我方先生,你认得我?”
“你忘记我了?”女人戳了戳自己的脸,说,“我是阿月啊!三年前,是你和路医生把我从黑枫镇救了出来。”
方眠愣了一下,这才认出眼前人。阿月胖了不少,原先瘦巴巴的,颧骨突出,脸颊深陷,现在皮肤细腻,脸颊红扑扑的,比以前圆润了许多。难怪方眠没有认出来,她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和以前那个凄苦瘦弱的阿月简直判若两人。
方眠依稀记得,当年阿月说要去找天国,和他在东郡分别,后来再无音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