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怎么表达在学校可以这么穿,但在鹅镇不行呢?
在田野组织好语言之前,那边面已经煮好了。大娘拉着个脸把面放在程舟面前,一抬头表情却一百八十度大变化:“哟,我说谁呢,这不我们野子吗!你妈最近身体可还好啊?”
而田野,竟露出了程舟从未见过的乖巧笑容:“好着呢大娘。我妈昨儿还惦记您,说不知道您的腰好点没呢。”
“嗐,我这个腰啊没得治喽!”大娘说着扶了扶腰,“要不怎么说羡慕你妈呢,不光身体好,还有你这么个好闺女!”
此时程舟竟在田野脸上看到些许娇羞。
而大娘看田野的眼神就像看自家女儿:“多好啊你说,打小就听话,大了工作也好,从小到大真是没让你妈多操一点心——快进来吃碗面呐?”
“不了大娘,我……”田野说着顿了顿,然后在看向程舟时笑容收敛,“我来接朋友。”
大娘闻言神色一怔,看了程舟一眼,然后有些不自然地笑开:“哦……这你朋友啊,整半天原来都自家孩子。在外面上学的到底不一样,交的朋友都这么漂亮呢!”
田野尴尬地笑笑,然后把电驴扎在外面,走进来坐到程舟对面。
“赶紧吃。吃完走。”
*
打从去年年底考编成功,田野就离开学校,回鹅镇提前投入教育事业了。
而程舟就一直摆到现在,摆到毕业,摆到学校寝室不让住。
然后家也不愿意回,打电话说要来鹅镇找田野。
田野劝过她,说鹅镇有意思的东西很少,根本不适合她这种爱玩的人居住。
但程舟扯着嗓子喊:“实在是孩子大了没处去,这才来投奔您来了!您好歹得收下我,您只要收下我,怎么着都成!”
然后拖着行李箱就来了。
说是投奔,但程舟的到来其实不会对田野的生活造成很大影响——田野现在还和爸妈住在一起,搬出来单住这种事,用妈妈的话来说是“结婚前想都别想”的。所以她不会和程舟合租,生活作息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只是闲暇时间多了个能约又会玩的人罢了。
至少在程舟来之前,田野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是当看见自己从小吃到大的苍蝇馆子里坐着这么尊衣着前卫的大佛,田野忽然对自己的想法产生了动摇。
当她前面放着行李箱,后面载着程舟,从道北一路骑回城南,路上遇到两个小学同学、一个初中同学时,田野意识到今天自己可能要身败名裂。
当她把程舟在出租屋楼下放下,然后马不停蹄地赶回家,看到妈妈正坐在沙发上抱着臂瞪她时,田野明白她的天要塌了。
“妈。”田野叫了一声,回身关门。
“去哪了?”妈妈问她。
田野试图敷衍:“见个朋友。”
“朋友?是不是你以前说的那个小舟?”
田野受不了这种审犯人似的问话方式,脸色也难看起来:“是又怎么了呢?”
“怎么了?你知道人是怎么跟我说的?”妈妈指头用力地戳着桌子,“人都说你跟个衣着暴露的女的在一块儿!”
“怎么就衣着暴露了?露哪儿了?不就穿个吊带裙吗?”即便在反驳,田野的语气依然不强硬,“我们在钟市上学的时候,那大学城里这么穿的多得是。”
但即便是这种程度的违逆,对田野来说也是少有的。甚至田野自己也清楚,她这次之所以敢这么跟妈妈说话,是因为她现在有收入了。
“你现在大了,长本事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也该要有了。”出于同一个原因,妈妈音量降了半格,但语气完全没有放缓,“我是没上过大学,但咱们鹅镇那么多大学生,我没见哪个穿成那样的。换句话说,她要是在法国巴黎、美国白宫,她想怎么穿怎么穿,但在咱们鹅镇这样就是不对!”
田野叹了口气,扭头就回屋了,奈何她的房间压根就没有门锁。
妈妈紧跟着进来:“妈妈跟你说着话呢你跑什么!田野,你自己说说她那样能好吗?那种衣服给你你愿意穿吗?走大街上你不觉得不得体吗?我相信我对你这么多年的教育,不会让你连这种最基本的判断能力都没有!”
“可她就是穿了啊,我还能给她扒下来吗?”
这倒也是。
妈妈再次把脾气压下去:“她来干什么的?”
“住几天。”
“还住几天?她在钟市有家,来我们这儿住什么住?”
“那她房租都付过了,我现在给她轰走?”
“还租房?”妈妈眼睛都变大了,“她还打算长住了?”
田野没法回答,只能叹气。
妈妈嗓门又大了几分:“你就是嫌我烦,这话我也得跟你说清楚!你这个所谓的‘朋友’,我建议你还是少来往、冷处理,慢慢地她自己感觉到了自己也就走了。你呢,也得长点心,你现在是老师了,你得为人师表吧?你要是自己都身不正,你拿什么教育别人家小孩?”
田野终于忍无可忍:“我怎么就身不正了?我怎么又不为人师表了?”
妈妈声音比她更大:“你现在就为了一个狐朋狗友开始跟妈妈叫板了是吧?人说‘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听说过没有?行,就算你跟她一块儿玩也没染上恶习,那给人看见总归不好吧?你跟那种人玩到一起,谁能放心把小孩交给你这样的老师教育?”
田野痛苦地捂住自己的脑袋。
三秒后,把情绪稳定下来:“知道了妈,我会注意的,你先出去吧。”
妈妈抱着臂,像个胜利的将军:“你自己想想吧,我言尽于此!”
然后便开门离去,又重重关门。
没有门锁的门撞上门框后弹回来几分,吱呀吱呀响动着,最后还露着条可笑的门缝。
就像田野的内心一样,是无权紧闭的。